西嶺月心裡“咯噔”一聲,忙問:“你不是回魏博了嗎?怎會在此?”
聶隱娘黯然回道:“師父已近彌留,我回來照看。”
“法師她……”西嶺月大驚,“怎麼突然會……”
“還不是皇帝做的好事。”聶隱娘冷道,“去年師父一力擔了生辰綱的罪責,被抓入大理寺受刑審問,之後她身子便垮了。”
是啊,甄羅法師已經八十高齡,返回長安原本就是為了落葉歸根。如此殫精竭慮一場,又受了刑訊,她如何熬得起?西嶺月擔憂地問:“此事聖上知道嗎?”
“方才我已派人進宮傳話了,
至多半個時辰,皇帝就會過來。”聶隱娘剛返回長安,尚不知這幾日的驚心動魄,卻極為敏感,“你有急事找師父?”
“是!”西嶺月亟亟承認,“十萬火急,福王昨日被聖上下獄了,我想求法師救救他!”
聶隱娘遲疑片刻,終是答應:“師父時日不多,你見她可以,說話要當心。”
西嶺月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連連點頭,又道:“我不能讓聖上看見我,不會說太久。”
聶隱娘會意,這才引著她前去探望甄羅法師。
數月未見,法師已經臥床不起、形容枯槁。西嶺月看得心酸,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法師,我是月兒,您還記得嗎?”
甄羅法師身子雖差,神志倒還清醒,勉強睜眼看她:“你來了,是不是宮裡出事了?”
西嶺月有些不忍,但還是將近日發生的一切如實相告,最後懇求:“法師,求您救救王爺,如今也只有您能救他了!”
甄羅法師聽了前後始末,費力地嘆了口氣:“你當真確定福王他不是武氏遺孤?”
西嶺月連連點頭:“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如此說來,他還是有可疑之處?”甄羅法師聽出她話中的不確定。
西嶺月被噎了一下:“的確有好些線索指向他,但王爺您是見過的,他為了太後能承擔盜竊生辰綱的罪責,至情至孝,絕不可能有反意啊!”
甄羅法師勉力坐起身來,沉思很久,才道:“聖上和福王,
兩人都是我的曾孫,我誰都不偏心。但作為李唐的媳婦,我只能以大局為重。”
以大局為重,這話的意思是……西嶺月頓感心涼:“您要放棄王爺了?”
“不是放棄,是我有心無力了。”甄羅法師只說了這幾句話,精神已經很不濟,“我至多再熬三天,即便皇帝答應我放了福王,在我身後也未必守諾。”
“那怎麼辦?”西嶺月已然六神無主。
甄羅法師顫巍巍地捉住她的手,斟酌片刻,才道:“我會對聖上說,臨終之前想見福王一面,你扮成比丘尼過來,見機行事吧。”
事到如今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若能見到李成軒,或許還有一線轉機。西嶺月立即應道:“多謝法師。”
兩人才剛說完話,聶隱娘已經敲門進來:“師父、縣主,皇帝快來了。”
甄羅法師“嗯”了一聲,在兩人的攙扶下重新躺好,示意聶隱娘送西嶺月離開。
臨出門前,西嶺月再三回頭看她,更覺不忍。想起蕭憶高明的醫術,她不禁提議:“法師,我義兄是藥王孫思邈的傳人,不如請他過來看看?”
“不必了。”甄羅法師重新合上雙目,輕輕嘆道,“生死有命,無須強求。”
聶隱娘也低聲說道:“以師父如今的樣子,熬著才是受罪。”
西嶺月便不再多言,隨聶隱娘走到清修苑的後門,作別之前,她又想起一件事來:“法師說她會向聖上提出見見王爺,讓
我到時混進來。但我眼下不敢回長公主府,我怕一回去就出不來了。”
聶隱娘蹙眉:“那我如何通知你?”
西嶺月仔細想了想,說出一個地址:“和平坊通義客舍。”
從清修苑的後門出來,西嶺月僱了一輛牛車直奔通義客舍。那裡正是精精兒和空空兒的落腳地,即蔣維所說的逮捕他們的地方。
清修苑位於萬年縣的長樂坊,在長安城的東北角;通義客舍位於長安縣和平坊,在長安城的西南角。西嶺月這一路過去,幾乎穿越了整座長安城,不可謂不遠。
西嶺月抵達通義客舍時已近宵禁時分,幸而客舍還有上房。她今日太過勞心勞力,倒在房間裡狠狠睡了一覺,翌日清晨才算恢複了元氣。想起昨日匆匆逃出府的情形,她知道長公主和蕭憶必定會擔心,於是向掌櫃要了筆墨紙硯,匆忙寫了一封書信報平安,又找來一家鏢局,請他們將平安信送到長公主府。
等她忙過這些之後已到午時,叫了幾個酒菜送入房中。
不多時,茶博士端著託盤進來上菜,西嶺月把一串通寶遞給他,笑吟吟地問:“博士,我想找你打聽個事。”
茶博士極有眼色,立即將通寶收入袖中,笑回:“娘子請說,小的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