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帶著侍女、侍衛浩浩蕩蕩啟程,豈料馬車還沒走到安國寺,便被堵在了半道上——各世家的馬車紛紛停下,將通往安國寺的路堵得水洩不通。
經車夫詢問才知,原來安國寺昨夜出了命案,今日取消一切集會,未來七日閉門謝客。路上那些馬車都是各家來參加集會或進香的人,此刻紛紛掉頭回程,這才堵塞了街道。
長公主得知訊息後頗為洩氣,連道今日不宜出行。
西嶺月有種不祥之感,隱隱猜到了遇害者是誰。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她執意要去寺裡詢問,長公主拗不過她,只得遂了她的意願。
短短兩條街的距離,因著圍堵,長公主府的馬車足足行了半個時辰。待行到安國寺門前,入眼只見寺門緊閉,只有一隊不良人在外把守,正在驅趕香客。
她差人過去詢問,果然印證了猜測——昨日夜裡,安成上人遇害。
西嶺月想進寺詢問詳情,卻被長公主一力阻撓,理由是:大家閨秀不宜涉足血光之地。西嶺月好不容易說服她改變了想法,又被不良人攔在門外,即便亮出長公主和郭家的身份也絲毫不給情面。
西嶺月只得對守門的不良人動之以情:“這位小郎,我與安成上人一見如故,前些日子還一起吃茶,此事安國寺住持廣宣禪師也曉得。如今上人遇害,於情於理,至少該讓我
去看看他的遺容,否則我豈能安心?”
西嶺月說著還掉下兩滴眼淚,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這也不全是演戲,她方才甫一聽說安成上人遇害,第一反應是驚愕與擔憂,此刻略一冷靜,那種悲傷便襲上心頭。
可守門的不良人依舊態度堅決,客氣地回道:“縣主的心意小人們自是敬佩。可您若想憑吊上人、瞻看遺容,大可在他的超度法會或是祭禮上,何必眼下非去那血腥之地?也讓小的們為難。”
西嶺月方才說了半晌,口都幹了,眼見他們態度堅決,直感到束手無策。畢竟她擔著郭家女兒的名分,實在不宜硬闖。
長公主在馬車裡等了半晌,見不良人始終不肯放行,倒是先惱火起來。她原本是勉強同意西嶺月進安國寺的,可眼下不良人執意堵著門,周圍又有許多世家的馬車圍觀,她頓覺失了臉面,隱有怒意。
“月兒你回來!”她撩開車簾,伸手召回西嶺月,“這些小吏身份低賤,你一個縣主與他們廢話什麼?”
西嶺月很是為難:“可他們把守著大門啊。”
長公主冷哼一聲,轉頭吩咐侍衛長:“去,把京兆府的武元衡叫來!就說我漢陽長公主請他!”
侍衛長不敢多問,連忙打馬前去,長公主遂靠在馬車內閉目養神。
西嶺月聽到這個名字卻心頭直跳,原因無他,只因武元衡就是現任的京兆尹!阿度遇害那日,她被不良人誤認為是幫
兇,受詢了幾個時辰,正是李成軒請動了武元衡才將她解救出來!
而此事,長公主迄今還不曉得。西嶺月生怕武元衡會當眾拆穿此事,惹長公主生氣,心中一片忐忑。
母女兩人坐在馬車內皆不說話,幸而京兆府距離安國寺不遠,今日又恰好休沐,百官不用上朝,侍衛長很快便將人請了過來。西嶺月撩起車簾一角,遠遠瞧見武元衡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侍衛長的護送下匆匆趕來,身後還跟著幾名屬官,似乎是萬年縣縣令及縣尉等人。
大唐是馬上打來的天下,歷朝天子皆精於騎術,嗜馬如命。上行下效,許多官員也慣於騎馬,不慣乘車。這位京兆尹武元衡雖官拜從三品,卻是能文能武,年近五十還不願坐車,日日騎乘。
只見他騎馬至長公主的馬車跟前,利落下馬,躬身拜道:“下官武元衡,見過漢陽長公主。”
其身後官員也隨之下馬,紛紛行禮拜見。
阿翠極有眼色地撩起車簾,露出長公主的驕矜容顏:“數月不見,伯蒼別來無恙?”
武元衡,字伯蒼,曾祖父武載德是則天武後的堂兄弟,故而他是武後的曾侄孫。他才華橫溢,少年成名,乃建中四年的科舉魁首,今上的祖父德宗在世時便十分欣賞他,屢次擢升他至禦史中丞之職,更稱他是“宰相之器”。
待到先帝順宗即位,寵信王叔文與柳宗元等人,恰好武元衡與他們政見相
左,又有私怨,便被順宗尋了個錯處貶為太子右庶子,去輔佐當時剛剛成為太子的今上李純。
可順宗登基時已重度中風,只做了半年皇帝便禪位給太子李純,李純登基後感念武元衡伺主有功,便複遷他為禦史中丞,另兼戶部侍郎,正四品。
待到今年初,京兆尹一職空缺,聖上又立刻將他擢升至此,如今他已是從三品。
不知從何時起,京兆尹的人選開始頻繁變更,聖上登基至今才兩年,京兆尹卻已經換了四任。而這四任無一例外全部升遷,眾人揣摩聖心,便知天子是在拿這個官職作為晉升之階。
因此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武元衡頗得聖心。即便他一時片刻無法再升遷,京兆尹也是個極好的官位,大權在握,下轄包括長安兩縣在內的二十餘個縣,掌管著轄區內的人、財、物、軍、政、法大權,可謂天子腳下的一方大員。
而武元衡能順利坐上京兆尹的位置,更有郭家在朝堂上的鼎力支援,故而他對漢陽長公主十分敬重,於公於私皆是。
自然,這其中的內情西嶺月是不知道的,她只是聽到長公主不稱武元衡官職,而稱表字,便知二人關系不錯。這般一想,她更加擔心武元衡會“告密”,忍不住悄悄探頭對其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