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錢……哪來的?!”李娟的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乾澀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屋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機油味和趙大剛帶回來的汗味,混雜著桌上那堆鈔票散發出的、獨有的油墨和塵土氣息,形成一種奇異而強烈的衝擊。
她的眼睛死死釘在那堆花花綠綠、新舊不一的票子上,彷彿要將每一張毛票、角票都烙印進眼底,手指無意識地抽搐著,想去觸碰,又像被燙到一樣縮回。
趙大剛看著妻子和妹妹那副魂飛魄散的模樣,疲憊的臉上終於揚起一抹帶著憨厚的、揚眉吐氣的得意。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嗓音因為一天的吆喝和緊張而有些沙啞,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氣:“媽……媽讓乾的,就……就在供銷社牆角,修電器……掙的。”
他指了指那堆錢,語氣裡有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亢奮,“一……一天,就掙了這麼多!”
“一天?!”李娟猛地拔高音調,那尖銳的聲音幾乎刺破耳膜,“趙大剛!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去幹什麼壞事了?!搶了?偷了?!”
她猛地撲過去,抓住趙大剛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這錢來路不明,是要掉腦袋的!你瘋了!我們一家都得被你害死!”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裡,除了國營廠發的死工資,任何快速到來的大筆錢財,都必然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和罪惡。
一天掙這麼多?比搶錢還快!
角落裡的趙小麗也回過神來,她看著那堆錢,又看看大哥狼狽卻難掩興奮的樣子,再看看母親平靜得有些詭異的臉,心裡亂成一團麻。
這堆錢,怕是能買好多件時興的的確良襯衫,甚至能買一輛嶄新的飛鴿腳踏車了!
她雖然震驚於這筆鉅款,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恐慌和對未來的不確定。這錢……真的能讓她們過上好日子嗎?
還是像媽說的,那個廠長兒子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閉嘴!”趙淑芬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放下手裡的玉米糊糊碗,碗底在粗糙的木桌上磕出輕微的聲響,瞬間壓下了李娟的歇斯底里。
她抬眼看向李娟,那雙渾濁不再、銳利清明的眼睛裡,沒有半分波瀾,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靜:“你男人累死累活一天掙回來的乾淨錢,到你嘴裡就成了偷搶?沒見識的蠢貨!好好看看,這是你男人憑本事掙的!比你那什麼狗屁廠長親家,乾淨一百倍!”
她伸出佈滿褶皺但異常穩定的手,在那堆錢裡隨意地撥弄了一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這聲音在此刻,比任何話語都更具衝擊力。
“大剛,數數,給某些沒見過錢的開開眼,今天一共掙了多少?”
趙大剛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錢攏在一起,開始笨拙地點數。
李娟也暫時忘了撒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丈夫的手,嘴唇哆嗦著,無聲地跟著唸叨。
趙小麗也忍不住湊近了些,目光在那堆錢和母親平靜的臉上來回逡巡。
“一毛,兩毛……一塊五……兩塊八……”趙大剛的手有些抖,數錢的動作遠不如他修電器時那麼麻利。他一遍遍地點著,生怕數錯了。
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的呼吸都彷彿凝滯了,只有鈔票被捻動的聲音和趙大剛低聲計數的聲音在狹小的屋子裡迴盪。
終於,趙大剛抬起頭,臉上是震驚、狂喜和一絲茫然交織的複雜神情:“媽……娟子……一共……一共是……二十七塊六毛五!”
二十七塊六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