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塊!那可是二百塊啊!媽,你真要逼死我們一家嗎?這錢要是打了水漂,我們全家都得喝西北風!”李娟尖利的嗓音幾乎要掀翻屋頂,看著趙大剛手裡那沓皺巴巴卻代表著全家積蓄的錢,她的心疼得像被剜了一塊肉,眼睛都快噴出火來。
昨天老太太那番“瘋話”帶來的震驚還沒消散,今天就要眼睜睜看著家裡最後的指望被扔進水裡?
趙淑芬眼皮都沒抬一下,端起桌上那碗涼透了的玉米糊糊,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那股粗糲的口感劃過喉嚨,提醒著她此刻的真實。
她放下碗,用那雙變得銳利清明的眼睛掃過大兒子和兒媳:“沒出息的東西!這點錢就嚇破膽了?看著吧!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她頓了頓,又看向趙大剛,“供銷社旁邊那個牆角背風,我已經跟王主任打過招呼了,你過去扯根線用電,先給了兩毛錢電費,別小氣。”
趙大剛被母親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和不容置疑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手裡的錢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直冒汗。
他看看滿臉刻薄、恨不得撲上來搶錢的媳婦,又看看縮在角落裡,眼睛紅腫、顯然哭了一宿的小妹趙小麗,最後目光落在母親那張佈滿皺紋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篤定的臉上。
他心裡翻江倒海,一邊是“投機倒把”的恐懼和丟人的羞恥,一邊卻是母親那句“一天掙回一個月工資”的誘惑和她從未有過的強大氣場。
難道媽說的……是真的?
鬼使神差地,他一咬牙,把錢死死往口袋裡一揣,悶著頭抓起牆角的工具袋,扛起那些“破爛”,幾乎是逃也似的衝了出去。
“大剛!你真去啊!你瘋了!這日子沒法過了!”李娟氣得跳腳,想去拉,卻被趙淑芬冷冷一瞥,那眼神裡的寒意讓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清晨的紅星市,空氣裡瀰漫著煤煙、早點攤油膩膩的香氣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塵土味。
趙大剛騎著家裡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舊二八大槓腳踏車,馱著一堆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廢舊收音機、半導體零件、電線,還有那套嶄新的螺絲刀、電烙鐵和萬用表,心裡七上八下,如同揣著十五個吊桶。
他按照母親的吩咐,在離家不遠的十字路口,供銷社旁邊那個顯眼又背風的牆角。
鋪開一張舊報紙,把傢伙什一一擺開,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僵硬和不安。他找了塊破木板,用粉筆歪歪扭扭寫上“修理收音機、半導體”幾個字,立在旁邊時,臉頰燙得厲害。
剛擺好攤,周圍就圍上來了幾個早起買菜、上班路過的街坊鄰居。
“喲,這不是趙師傅家的大剛嗎?鐵飯碗不要了,跑這兒丟人現眼?”一個平時就愛嚼舌根的婆子陰陽怪氣地說道。
“嘖嘖,大學生不當,跑來修破爛,我看是腦子讓門擠了!”
“嘿,這年頭,修這玩意兒能掙錢?別到時候錢沒掙到,還被當成‘資本主義尾巴’給割了!”
議論聲不大不小,像針一樣扎進趙大剛的耳朵裡。他臉皮薄,被說得面紅耳赤,恨不得立刻捲鋪蓋回家,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他低著頭,假裝整理零件,心裡卻把母親埋怨了千百遍。
這哪是掙錢,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漸漸升高,街上的人多了起來,但他的攤子前卻門可羅雀。偶爾有人好奇地看兩眼,也是帶著鄙夷和不信任搖搖頭就走了。
趙大剛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後背的衣服也有些溼了。
他開始絕望地想,母親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這二百塊錢,怕是真的要打水漂了,回家怎麼跟娟子交代?
就在他快要洩氣,琢磨著是不是該收攤回家,至少能少丟點人的時候,一個拎著臺磚頭似的蘇式舊收音機的大爺停在了攤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語氣帶著濃濃的懷疑:“小夥子,你這……毛都沒長齊,真能修這老傢伙?”
趙大剛心裡一緊,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連忙站起來,搓著手,努力壓下緊張,擠出一絲笑容:“大,大爺,您先讓我看看,修不好不要錢……您這收音機咋了?”
“好幾年不響了,放著也是佔地方,想著扔了又可惜。”大爺把沉重的收音機往報紙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你要是真能修好,喏,給你五毛錢!”
五毛錢!趙大剛眼睛瞬間亮了。
在廠裡,他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一塊多錢!這五毛錢彷彿一針強心劑,讓他瞬間來了精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緊張,拿起螺絲刀,小心翼翼地擰開收音機厚重的後蓋。看到裡面佈滿灰塵、縱橫交錯的線路板和電子管時,他反而奇異地鎮定了下來。
這些東西,他從小就喜歡搗鼓,拆了裝,裝了拆,比對自己手掌的紋路還要熟悉。
他熟練地拿出萬用表,按照母親說的那樣,先接上從供銷社扯來的電線,仔細地測量著電壓,檢查著線路。
他神情專注,手指靈活地在複雜的內部結構中穿梭,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和熱愛,此刻壓倒了所有的羞怯和不安。
周圍看熱鬧的人又圍攏了一些,指指點點。
“看他那架勢,還真像那麼回事。”
“裝模作樣吧?這老古董,怕是零件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