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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雪越下越大,風雪呼嘯的深夜,冷寂的帥府內燭火搖曳。府外刀劍相擊的聲響、箭矢破空的銳嘯,全被厚重的雪幕隔絕在外。殿內燭火將昀佑伏案的影子投在窗紗上,單薄得彷彿能被夜風穿透。
夜幕逐漸歸於平靜,蘇家死士的屍體被巡防營清理完畢,景冥踏著染血的石階走進內室,看見昀佑正伏在案上昏睡,蒼白的面容在燈下幾乎透明。
“哐當!”
案幾翻倒,帶落了伏在上面的人。後腰撞上冰冷的地磚,痛楚讓昀佑清醒了過來。她眯著眼望向逆著月光的高大身影,景冥玄色大氅上的蟠龍金紋在搖曳的燭火中猙獰欲出,如同噬魂陣裡那些撕咬過來的怨靈。
“你……”昀佑撐著桌腿想站起來,卻咳出一口鮮血。她仰頭望向明滅的燭火在那清雅到雌雄莫辨的面孔上跳動,簪發的墨玉金冠流動著星辰——太像了……連腰間玉佩磕碰金鑲玉帶的聲響都分毫不差……
“冒充君王……”昀佑突然低笑起來,“蘇炳仁養的死士……連陛下皺眉時……額角的青筋都能仿得這般像麼?”她爬起身,靠在牆上勉強支撐著,“可惜……你們算錯了一件事……陛下,絕不會親手傷我。”
“你現在知道‘陛下’絕不會傷你,”景冥冷笑,“那麼,你將自己折騰成這幅鬼樣子是為什麼?讓‘陛下’同你一起死?”
“我不追究你用了什麼下作手段冒充陛下。”舊傷正隨著心跳起伏,像在嘲笑昀佑荒唐的清醒:“要殺便殺……何必煞費苦心演這戲碼來惡心我。”
“所以,你真的以為,朕將你困在這裡,還留著這些腌臢東西,是為了有一天捏死你釣魚?”景冥抓起一張泛黃的奏摺撕成碎片,“昀佑通敵”四個字七零八落,“永昌初年,你重建狼骨峽,在冷風裡凍了十五天,朕重罰了所有在奏章裡寫你‘擁兵自重’的鼠輩。”景冥一步一步走過來,“永昌九年,你帶兵護著風輕遠渡東海,朕將三個說你私通泗國主將的渣滓斬首示眾!”
昀佑怔怔望著紙屑中熟悉的字跡和眼前暴怒的人,這語氣,分明是景冥啊……頭好痛……可是蘇家尚未伏誅,景冥怎會拋下佈局數月的網,親臨她這個“罪臣”的囚牢?這怎麼可能?
“我……不知……”昀佑的情緒沒有絲毫波瀾,只是艱難的靠在牆上,身後的血跡已成了暗紅色。景冥跪地俯下身來,昀佑曾經結實強健的身體,如今瘦得像一把髑髏,眼裡全是讓人絕望的悲涼。
“你當然不知!”景冥突然扯開衣襟,三道橫貫鎖骨的劍疤猙獰畢現,“父皇喪期剛過第二天,百宮逼朕削你兵權,朕在太廟前自刺三劍!”她拽過昀佑的手按在疤痕上,“每道傷都在提醒朕——若護不住這把最鋒利的劍,要這江山何用,又如何護得住這江山!”
昀佑的視線被水霧模糊,喉間腥甜翻湧。她終於看清景冥眼底密佈的血絲,那是連續不眠不休批閱奏摺的痕跡;注意到對方身上每一道傷疤,那裡有自己撫摸過無數次的細節。所有偽裝可以仿製容貌、聲音甚至記憶,卻仿不出二十多年生死相托烙在骨血裡的印記。
“臣……臣竟讓陛下……”破碎的字句混著血沫溢位嘴角……昀佑指尖發抖。她記得那日八百裡加急傳來“陛下染疾”,卻不知病榻上的人是在為她淌血——那麼多次纏綿,她為什麼沒注意,她居然沒注意!她信了景冥說刺客渣滓的說辭!
“閉嘴!”景冥掐著她下巴抬起,“朕以為,朕與你之間,早已是銅牆鐵壁般的默契——”她突然哽咽,“可你竟覺得......朕會想殺你?”
她抓著景冥的手按,泣血般的嗚咽終於沖破桎梏:“這些傷……這些傷該在臣的身上啊!”
昀佑的素色縧帶突然斷裂,佩玉滾進碎瓷堆裡——那是在軍中時,景冥贈與昀佑的信物,上面刻著的“冥”已被摩挲得平了稜角。
“陛下小心……”昀佑彷彿被搶了本命,竟用手去撲,然而多日水米未盡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使喚,昀佑跌在瓷片堆裡,臉和掌心瞬間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景冥抄起一個殘片砸向牆壁,手掌肌膚劃開一道裂縫,殘片迸裂飛濺,有一粒正打在昀佑眼尾,劃出一道滲著血絲痕跡。
“看看你現在像什麼!”帝王的衣袖帶起一陣風,“行啊昀佑,戴著喪玉,還學會自戕了——好個‘護國元帥’!”她抓起昀佑的衣領強迫她與自己面對面,“既然你那麼想死,朕成全你。”景冥說完,一把將昀佑扔在牆角。腰間的佩劍寒光乍現,昀佑嗅到了熟悉的龍涎香。
利劍出鞘時帶起的氣流拂過臉頰,昀佑臉上浮現出一如既往的溫柔的笑,釋然閉上了眼睛,睫羽垂落如倦蝶斂翅——帝王執刃,是想都不敢想的最慈悲的終章,二十載相攜的痕跡,都將在她心頭刻成最後一道光……
然而她沒有等到劍鋒冰冷的觸感,疑惑的睜眼再看,驚恐的發現,景冥居然反握著劍,將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