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要緊,不要多想。至於上次那件事……阿樂,你要知道,沒人能夠事無巨細地記得自己過去每一天到底都幹了什麼。還有……媽媽回去後傷心了很久,你的兩個哥哥也很傷心。”
“當然你放心,爸爸答應你,等你病好後,我們一定帶你出去玩。”
……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最後,父親看了一眼表,語速飛快地結束這場單方面對話。
“媽媽下午會帶阿侑阿治過來,他們都很擔心你,之後我們也會多抽時間過來陪你的。”
他步履匆匆地開啟門。
“爸爸公司還有事,就先走了,好好休息。”
“咔”,門又被關上了。
病房變得空空蕩蕩。
這裡又只剩下牆壁、消毒水和一個病鬼了……哦,還有這個,我漠然地看著床邊下凹的褶皺,還有布料上的餘溫。
春寒料峭,風吹進來,冷得嚇人,我側頭看飄揚的窗簾:一揚一揚,藍白色的天藏在下面,粉白的花藏在下面……遲鈍地意識到,窗戶沒關。
我起身,赤腳走到櫃子前。
“嘭!”
我把能看到的所有藥瓶都砸了。
四)
母親說我和那對雙胞胎是一樣的,但父親他不那麼認為。我已經能很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了,並且正在學習鑒別大人口中的話到底對不對。
我想,父親大概是對的,不然,為什麼那對雙胞胎可以一直留在家裡,而我卻要被送進醫院呢?所以他是對的,這讓我有些沮喪。
因為我也想和那對雙胞胎一樣呆在家裡。我也想回家,和那對雙胞胎一樣。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父親只告訴我,我和那對雙胞胎不一樣,但沒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能回家啊?他們為什麼能呆在家裡、去天南地北遊山玩水、去吃各種各樣的東西、可以被父親誇贊、可以被母親寵愛、可以被好多好多人喜歡羨慕……而我不能?
而我,不能。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藏在地殼底層的憤怒和怨恨又多了兩個指向的物件。
我被巨大的茫然和疑惑籠罩了,抓心撓肺、整日整夜地想都想不明白,而每當這時,胸口被父親的笑聲溶出的洞,就會開始呼呼地颳著冷風。
每當我想到那對雙胞胎,我的耳邊就會響起父親刺耳的笑聲,眼前就會出現那一層又一層的笑紋。
我開始明目張膽地怨恨起父親,他為什麼要嘲笑我?為什麼要嘲笑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而我又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像那對雙胞胎一樣,我為什麼不能是他們中的一個,一樣活潑、一樣聰明、一樣健康……是了,我或許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出去。我知道,我應該知道,可我為什麼要“應該知道”?
我有些狡黠得意地笑起來,心裡卻覺得很可悲。
難道我一個小孩、一個重症纏身的病人,你還要讓我負擔起什麼嗎?你沒有讓我負擔什麼?那我為什麼要知道?對吧,所以,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剛解決,我就遇見了另一個讓我暈頭轉向的問題……為什麼我非得是“我”,我非得是“宮樂”?而他們,不能是“我”?為什麼我不能是“他們”?
這又是為什麼?
母親說我們分享同一個子宮,甚至同一條臍帶,是這個世上最緊密的三個人。既然如此緊密,那為什麼,我們要分出彼此?為什麼,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個?既然那麼親密,那為什麼他們不能是“宮樂”,不用呆在醫院裡?而我又為什麼不能是“宮侑”或者“宮治”,不能到處跑到處玩兒?
為什麼……不能這樣?
長長的窗簾被風吹出一個好大的包,冷意從下面噝噝地冒出來,像毒蛇一樣緊緊纏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