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極了這千篇一律的套話。
“可我在這兒已經呆了十年了!還不夠嗎?如果還不夠的話,那也沒必要耽誤時間了,治不好了!”
“阿樂!”父親大叫一聲,他不耐地厲聲道,“你鬧夠了沒有?你不要以為是我們不想讓你回去!你是我的女兒啊,我怎麼會不想讓你好好的?”
“我只是想回家!”我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你病成這個樣子怎麼回家?”他粗暴地打斷我,“你要回去,可你看看你這副樣子,你今天的藥吃了嗎?檢查做了嗎?現在恐怕連床都不能下吧……”
譏諷的話說到半路,我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又軟下語氣。“……回去做什麼,爸爸跟你說,呆在這裡和在家裡是一樣的。”
“不一樣……不一樣的。爸爸,不一樣的,我……”我喉嚨一緊,眼睛開始濕潤起來。
他停下話頭,威嚴地看著我,我嚅囁著,突然失去了開口的慾望。
初春的冷意滲進寂靜的房間,我坐在病床上,小幅度地顫了顫。
“有什麼不一樣?”
父親開口,卻不是在問我。
“不要再問為什麼了……你一直呆在這裡,就是因為你病了!沒有第二個原因!”
我血管裡的血液開始逆流,突如其來的暴怒和窘迫讓我猛得仰起頭,我真想發怒地把隨便什麼東西砸在父親的頭上,最好砸出來個血淋淋的窟窿來!
可事實上,我絕望地發現,這怒火只是在提醒我服軟而已。連我想象中氣勢駭人的反駁裡也有該死的哭腔。
“是!沒錯!我知道我有病!要治。所以……所以我也沒有想過要一直呆在家裡啊?我不能回去住幾天嗎?就像以前那樣……不可以嗎?”我哀切地說。
“好了!夠了!”父親嚴厲地看著我,不耐煩地中斷話題。
我不得不安靜下來,他裝模做樣地看了看錶。
“時間也差不多了,阿樂你要是沒有其他的事,爸爸就先走了。”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風衣。
完了。我想。
完了,媽媽真的說謊了。
內心的幽憤被一盆涼水潑幹淨,反滲的寒意從指尖一路蔓延到背脊。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要回家是徹底不可能了,我可能要一輩子呆在醫院裡了。
我渾身冰涼又沉重,像是緩緩沉入幽深寒冷的湖裡。窒息感漫過鼻腔,它們迫使我開口,那麼急切倉促,像是下一秒我就會失去舌頭一樣,終於……我音調顫顫地叫住了正往門那邊走的父親。
像是埋怨又像求證地看著他,問。
“那為什麼……哥哥可以呆在家裡?我和他們……不是一樣的嗎?”
我和他們……不是一樣的嗎?
我緊緊盯著旁邊的父親,盯著他喉結處整潔的衣領,盯著他鼻下的鬍髭,他泛白微漲的嘴唇慢慢彎起來、眼角舒展的笑紋慢慢疊起來……他先是驚訝,然後,飛速地笑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像陽光下的老鼠一樣飛速逃竄。
——但我看到了。
我不說話了。
父親回身,有些尷尬地嘟囔了一句什麼。他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阿樂,你……別再想這些了。”
我很想扯下他的手,但最後只是下意識動了動不知那塊肌肉。看他的神色變得松緩,我大概是又該死地笑了一下。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彼此對彼此都沒有什麼想說的了。
父親臉上浮現出一些為難和歉意。他站了一會兒,又坐下來,語氣和緩地說了一些沒用的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