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還是想知道這是哪兒。我笑了一下,又想,畢竟那座雪山真的很好看。
是的,盡管在當時的我看來,所有的雪山都一模一樣,可圖片上的雪山就是好看地不像話,好看地活像是要在心髒上血淋淋地刻著。我那時還不知道什麼是痛苦,只覺得渾身一顫,目光就再也無法從那張照片移開了。
那張照片真的很美好。就算因為我匱乏的認知無法準確地估量這到底有多好看、到底哪裡美好,也知道這應該是可以被fae雜志選中,在模範家庭那一期做插圖或者封面的。不然,母親也不會在來醫院看我的時候不小心遺漏這張照片了,她是不會貼身帶著不喜歡東西。
醫院……對了,醫院。
我覺得自己的左手拇指好像被燒了一樣,因為它一直蓋在照片的日期上。我本不想移開,覺得燒就燒吧,但現在,好像必須得移開了。
是因為燒得太久了吧?不然,左手拇指為什麼會抖個不停呢?
可他們不是說,這是幻覺嗎?幻覺,也會痛嗎?
我終於看到了日期,腦中的雜念突然消失地一幹二淨,就像烈日下的水漬一樣,猛得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恍惚。我想,那個日期,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呢……
大概五歲吧……我那個時候,在醫院。不知道身體又出了什麼狀況,還是例行檢查之類的,總之,他們在外面,我在醫院。
轟的一聲巨響,我抬起頭,茫然地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了白白的牆壁和四溢的消毒水。除我之外,偌大的病房,空無一人。
他們是把我扔到醫院裡了。
“咔”房門被推開,是去而複返的母親。
“阿樂,你有沒有……”她急切又躲閃的眼神凝在我手上。
空氣被清晨微冷的空氣凍住了。
我開始覺得腦子嗡嗡地,覺得有千根百根刺我坐著的床上,密密麻麻的痛遍佈全身,讓我想扯出個笑都不行。
我怯怯地看著她,剛想說些什麼,卻看著那個女人尷尬地對我笑了笑。一種類似反胃的嘔吐慾望迅速席捲我的全身,我驚恐地看著她,無所適從地扯了扯被子。
她幾步過來走到病床邊,想拿我手上的照片,我沒給,她微微用力,我就像自己被打了一樣驚叫起來。
“不給!我的!”
一小聲而已,我想,這可能都沒有貓發怒的時喊得大聲。
母親動作頓了一下,低聲又哀求地,“那不是你的,乖乖,我們之後再去拍一張好不好?”
她搶照片搶得畏縮又可憐。她不敢用力去抓我,我動作稍稍一大,她就不得不退;但同時,她又那麼可憐,臉上的神情分明就快哭出來了,但還是緊緊挨著我,是要搶照片呢,還是怕我掉下床呢?
“不對!你們只會和那兩個人拍!”我出離地奔潰了,洶湧而來的悲傷分流,一條支流叫憤怒,另一支叫委屈。
我躲開她的觸碰,喉間一澀,難堪地不得了。
“走開!我就是個病鬼……你們像丟垃圾一樣把我丟在醫院裡!走開,不要管我!走開!”
我想瞪她,卻只能狼狽地坐在病床上流淚,手裡死死捏著那張照片,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水光。
母親沒了動作,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俯下身來抱我。我就像寵物被捏住了後頸一樣,無措地,連那一點可憐無力的掙紮都沒有了。
這並不是說我排斥或是很少和人親密接觸,只是,從我記事開始,除了這一次,母親她還從沒有抱過我。所以,生出一些受寵若驚般的不適乃至憤怒,都是很常見的,對吧?
母親哭了,默默流下的淚潤濕了我的衣裳。她在哭什麼呢,我不由自主地靠在她的側頸,是哭我的病,是哭她的慈母心,還是說,因為一直被遮掩的真相發現了,所以尷尬害怕地流淚呢?
“我們回家。”我的眼淚突然流幹了。
哭完了的母親紅著眼,把我摟在懷裡,下巴抵著我的頭頂,手不住地撫摸我的頭發,很溫暖。
母親看著我,哽咽地重複一遍,“我們回家。”
我僵住了。頭從她的懷裡抬起來,看著她那張美麗的、好像鬆了一口氣的臉,說實話,我突然覺得有些有些惡心,是對她的,也是對自己的。
但很快又統統化為對自己的了,真的,我真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