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眼前的畫面中,楊玉環成了他的兒媳,壽王李琩的王妃,後來又被他帶到了興慶宮,掩耳盜鈴一樣出家做女冠,再接入宮中。
那時候武仙真早就死了,李林甫沒多久也死了,事件的走向其實大差不差,只是多一個楊國忠,擁兵清君側的是李亨。
一切就在馬嵬坡戛然而止,最後一幕是楊玉環吊死在梨樹上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的眼神,有痛,有怨,有恨,有自嘲,有認命,有一切的一切,就是沒有一絲愛意。
玉環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他,就像陸玄英一樣,從來也沒有真正看過他一眼,更別提多餘的感情。
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是他如碩鼠一般窺探、啃食,自以為是地想要得到她們。
他心中的神女連他的阿耶都留不住,又怎麼可能為他所停留,就連玉環也是。
她們都一樣嚮往著自由與世間最純粹的感情,這是帝王之家所給不起的奢侈,也難怪當年知道他陰暗想法後,韋青兒會說他不配,難怪音娘會對他翻臉,不惜以血樂宴和通靈術來引誘他的兒子們。
恐怕他到死都忘不了那副畫上舞者瑰麗的容顏,也忘不了夢境中玉環死前痛苦的眼神。
他依稀記起玉環曾說他殺過她不止一次,就在他掐著她的脖子,恨不得直接弄死她的時候,包括在馬嵬坡的佛堂前,與夢境中一模一樣的位置和裝扮。
這個玉環究竟是何人,怎麼會有夢境中的記憶?
剛才他所見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或者都是假的,是他的靈魂被三年孤單生活逼瘋後的幻想?
“你看到了什麼?”一道女聲響起,是記憶中的聲音,可實際上他根本沒怎麼聽到陸玄英說話,連聲音都是想象出來的。
“截然不同的未來。”他並不想回答,可是身體還是被控制一樣不由自主地說出。
那道女聲輕笑了一下,態度有些熟悉,但也絕不是陸玄英,他仔細在腦海中搜尋,卻一片空白,剛才的畫面蠶食了他的記憶,一時間無法想到其他。
“你見到我了嗎?”
“你是誰?”他反問。
女聲似乎很近又很遠,他感覺有陰涼的氣息從鬢邊滑過,又纏繞著脖頸,徒增恐怖,猶如鬼魅。
但下一秒,他又忽然被擠壓出了這夢境的空間。
他睜眼,又閉上,反複數次才能確認自己真的回歸了現實。
耳旁有風聲,有鳥雀的啼鳴,有水流動的聲音,還有遠處宮人經過的腳步聲。
可依然沒有高力士,那盤殘局被解開,對面坐著一個他許久不見的女人——
音娘。
三年未見,她頭發仍是半黑半白,眉眼間卻一絲細紋都沒有,還是初見時的那副容顏,像個不會衰老的怪物。不像他,已經兩鬢斑白,臉上還有老人斑。
不過他們每次見面,對方的聲音都不相同,他也不能判斷哪一個是她本來的音色。
“好久不見,你來這裡有什麼事?”李隆基也沒有再端帝王架子,對方連在他當政期間都不以為意,現在他成了太上皇,就更不能讓她害怕了。
“見一見你這位故人,順便告訴你一點外界的訊息。”
“我沒興趣知道那些事。”他直視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到根本不像作假。
音娘卻根本不在乎,她隨心所欲慣了,也從來沒有懼怕過誰,不挑事,不看熱鬧都是良心發現了:“哦,是對你兒子勵精圖治,發展軍國大業,派人南征北戰沒興趣,還是對玉環浪跡天涯,偶遇故人之友沒興趣,又或者是對畫中故人的真實下落沒興趣?”
前兩個他尚且能忍住,最後一個卻怎麼也無法剋制自己。
畢竟他作為一個帝王,此生想要得到的都得到過,即使沒有得到過楊玉環,也能逼得她跪在自己面前,神色慌亂,甚至在剛才那個夢境中,他同樣得到了她。
得到過的,尤其是女人,哪怕再傾國傾城,也都不如從未得到,甚至從未被正眼看過的好。
男人就是犯賤,尤其是位高權重者,更是犯大賤。
音娘見李隆基看向自己,被那雙蒼老卻還未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甚至還支著下巴對視回去:“但你不配知道。”
音孃的性格惡劣,李隆基不是第一次知道,可還是被氣得不輕,卻也只能冷笑,嘲諷她裝神弄鬼,故作玄虛。
但激將法對音娘沒用,她遠不是外表看起來的年輕不經事,頑劣的性格和極深的城府讓她從來沒有吃過虧,連李隆基都不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