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雲清瀾獨坐城牆,數日粒米未進,夜守之後饑渴交加,紅日初升,白芒乍現,視之昏厥,轟然倒地。
夢中是饑寒交迫的衡蕪山,而再睜眼面前則站著目露憂色的憐芸。
守在城牆上的幾日不見,憐芸看著更瘦了許多,見雲清瀾睜眼,那落在雲清瀾身上幹澀惶然的瞳孔就透出幾分欣喜。
“雲小姐,你醒了。”憐芸湊上前,半扶著雲清瀾坐起身,就又急忙從旁端來一碗麵。
那面清湯寡水,只在最上零星地飄著幾滴油花,長期的饑餓讓雲清瀾變得形銷骨立,看著那碗麵,雲清瀾的身體就本能的生出渴望。
可饑腸轆轆中雲清瀾卻依舊生硬的別過臉:“我不吃。”
如今外憂內患,城中早就是彈盡糧絕,沒了糧食,就算達臘攻不進城,他們也會被活活餓死,這個時候人人自危,糧食就是命,憐芸哪來的這碗麵?
盡管身體各處都瘋狂叫囂著饑餓,可雲清瀾的頭腦此刻卻是異常清醒。算算日子,此刻奚山月大概已抵達京都帶兵回援,眼前的這麼一碗麵,或許就能支撐城中一個鄉民撿回一條命。
這個時候吃鄉民們的糧食,無異於把他們逼上絕路。
雲清瀾抬手去摸隨身的水囊:“喝口水就好。”
“雲小姐。”隨著雲清瀾的動作,憐芸就又緊跟著上前一步,攔住雲清瀾的手道,“這面,這面是多出來的。”
可如今城中怎麼可能會有多餘的糧食?
憐芸的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見雲清瀾明顯不信,她頓了片刻,就又指向身後正坐在桌上的阿鳶:“真的,前幾日我在家中翻出來些···東西,拿去跟人換了些面,我和阿鳶,都有。”
現在什麼東西竟能換來糧食?
雲清瀾略微思索片刻,想來約莫是藥草之類。她抬眼看去,就見阿鳶果真正抱著碗麵狼吞虎嚥。
見雲清瀾仍舊遲疑,憐芸就又接著道:“雲小姐,您救了我和阿鳶的命,憐芸沒什麼能報答您的,如今也就只能給您這一碗麵。您不吃,沒力氣保護我們,那些人打進來,我們,我們一樣得死。”
看著身後神情懵懂的阿鳶,憐芸語聲悽哀,就緊跟著染上哭求:“求您吃了吧。”
在憐芸的聲聲勸說下,雲清瀾終究是接過了那碗麵。
這輩子雲清瀾從來沒有這麼狼吞虎嚥地吃過飯。
那種饑餓的感覺彷彿是從靈魂深處蔓延出來的,叫她整個人都向內坍塌,凹陷,就好像一具幹枯的骷髏架子上只掛了張人皮。
雲清瀾囫圇吞棗般地吃了幾口,熱面下肚,心中這才踏實幾分。
她一邊咀嚼,就又一邊無意識地抓著筷子撥動碗中細面,細面被層層推開,可埋在碗底的,竟還有幾塊被切的工整的,乳白的肉。
肉?
雲清瀾心裡突然一空。
她目光呆滯地落在那碗底的肉上,過了許久,才僵硬地抬起頭,看向憐芸那方才被她忽視了的,徹底幹癟的前胸。
所以,憐芸是用什麼換來了這碗麵?
嗡隆——
雲清瀾目光落在憐芸身上,方才那剛安定下來幾分的心就又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天崩地裂般,她瞳孔顫抖得幾近碎裂,劇烈的恐懼和無措從靈魂深處席捲出來,攥著她的心口,幾乎叫她窒息。
她手中一鬆,麵碗就跟著滑落在床邊。緊接著爬到床邊幹嘔幾下,這種洶湧而來的痛苦難過的感覺幾乎讓她想將體內的五髒六腑全都摳挖出來。
她趴在床邊,單手緊握成拳在胸口猛錘幾下,軀幹中傳來被錘擊後空蕩的回響,那些面好像就全都一股腦地推擠到了她的喉管中,她想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吐出來。
“不能吐,不能吐!”憐芸見狀,就當即悽惶地哀叫了一聲。
對苦難中的人來說,大災之下,沒什麼是不能吃的。易子而食,析骸而炊,這些事在古往今來的災荒中不是沒出現過。
如今沛南的百姓苦等援軍,尚還懷抱著希望恪守人倫,可既是自願割下來送出去的人肉,那自然也有人願意前來交換。
憐芸是用極為沉重的代價換來這碗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