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阿鳶都是雲清瀾從達臘人口中救下來的菜人,她感激雲清瀾,可她沒有功夫,也沒有謀略,她做不了什麼,能拿來用的也只有這副身體。
她怕雲清瀾接受不了這等悲慘,是幾經輾轉才換來些粗麵,可她心疼雲清瀾日漸消瘦的身子,就又從送出去的肉上小心翼翼地切下來塊不起眼的埋在碗底——讓這面中多些油腥,那吃來就也能多長幾分力氣。
那被憐芸埋在碗底的肉乍一看就同尋常肉沒什麼兩樣,可沒想到,還是被雲清瀾一眼看了出來。
盡管雲清瀾並未吃下那些肉,可方才吃進去的面,卻也都是憐芸用自己的肉換的。
一想到這裡,悲苦和心酸就讓雲清瀾控制不住地幹嘔著想吐,憐芸一邊伸出細瘦的胳膊吃力地撲上前接住剩下的半碗麵,一邊就看著雲清瀾悽哀地懇求道:
“雲小姐,不能吐,不能吐啊!”
在憐芸的聲聲懇求中,雲清瀾很難形容自己到底是在一種什麼樣悲愴痛苦的情緒中嚥下去的那些面,而那剩下的半碗麵她也終究是沒有再吃,她坐起身,胸腔中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和情緒堆滿,這股力量驅使著她走出憐芸居住的小屋,重新回到了陵澤縣的高聳外城上。
第十日,雲清瀾昏而複醒,再上城牆。
第十一日,城無寸鐵,拆屋毀室,投牆擲扉以禦之。
第十二日,城防破,憑勇為防,樓牆塌,以人築牆,血染城闕三百裡,退守內城。
第十三日,雜虜圍城。
外城城防是兄長帶著沛南百姓修築的,雲清瀾站在內城門外,看著不遠處越過城防漸向此處逼近的達臘大軍,心中就忽然生出幾分慚愧。
兄長守城六十日而不倒,而她使出渾身解數,卻也只守了十日。
直至此刻,她黔驢技窮,只能帶著沛南百姓一道赴死。
彷彿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雲清瀾身子微動,就又從懷中摸出兩根被絹帕仔細包裹的細簪。
一根是通體晶瑩的白玉冠簪,而另一根則是樣式普通的珠釵。
白玉冠簪是兄長留給她的,可她沒能守住陵澤,她已然辜負了兄長,珠釵則是她向秦朝楚許下的承諾,而如今看她卻也是要食言。
想起秦朝楚,雲清瀾心底就倏爾一暗。
秦朝楚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來了。
奚山月攜書北上,即便是日夜兼程,沛南到京都的路程滿打滿算,也依舊要走十五天。
即便秦朝楚有心救她於危難,可百裡之遙,未生雙翅,不是他想來,就能來的。
雲清瀾眼睫微閃默然無聲,就又輕輕地攏下眼皮。
她怕是,等不到他了。
其實,她此刻的心情並不像她如今的面上這般平靜。
她在沛南呆了十四天。
在這裡呆的越久,腹中越是饑餓,雲清瀾心中,就越是湧出無窮無盡的恨意來。
她恨庸碌剛愎的李玄臻,恨無所作為的蔡譯文,恨兇蠻殘暴的赤金察。
她眼前交錯著憐芸殘破的軀體,兄長灰暗的墓碑,還有京都城外陵澤縣中,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悲哀的臉。
這種刻骨的恨意,將她二十年沉寂的心湖攪得天翻地覆,讓她手中的無涯劍嗡嗡鳴響,讓她看似無言卻又在吶喊,看似沉靜卻已怒意滔天。
而這一切,在赤金察率軍攻破陵澤縣城門的這日,終於毫無保留地爆發了。
第十三日,向死而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