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衡蕪山下初見起,秦朝楚就對她太好了。
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
這半年來,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秦朝楚的居心,可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卻又有什麼好被別人覬覦的地方?
在自己的事情上,雲清瀾慣是不自信的,就如同在那道她所投向世間的目光裡,也總與生俱來般地懷著股不為人知的卑怯。
她生在雲府長在雲府,雖看著衣食無憂,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卻總也一直見不得光,盡管身邊也有零星的幾個人陪伴,可娘親憂鬱哀怨,兄長日日忙碌,笛靈聒噪卻總是廢話連篇,祖父對她動輒斥罵,勒令她的一切,並於漫長的時間中摧毀她的意志。
她每日除了練習模仿兄長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溫習默揹他生活裡的大事小情細枝末節,其餘的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待在僻靜的角落裡,很多時候,都會生出世界虛幻的錯覺來。
她沒有自己的生活,也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自己想要什麼。
——其實做一個影子,本就不該想要什麼。
——其實他也沒有問。
可很奇怪的,他卻知道——
他知道她的恐懼,知道她的桎梏,也知道她的迷茫,他就好像是上天突然賜來的,如神祇一般出現在任何她需要他的地方。
他護她救她,寬慰她引導她,他幾次拼上性命救她於危難,可細細想來,她卻沒有為他做過什麼——除了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兩劍。
雲清瀾抿抿唇。
卻聽秦朝楚看著遠天邊的一彎明月溫聲笑道:“月亮需要做什麼呢?”
它只用散發光芒就好了。
他又該怎麼告訴她呢。
他遇見她,在最絕望、扭曲、陰暗的時候。
讓一個人成熟最快的方式是什麼?
——看盡世間的惡。
那餓死一個人需要多久?
——三十八天或許不夠。
秦雄臥薪嘗膽二十年,自然也不會將籌碼都放在一個遠走他鄉的五歲質子身上。
二十年來他內精政事,外交邦國,南北之戰籌謀多年發於一瞬,衡蕪山下稷元圍困龍虎軍,武朝敗局天定,又有太子秦朝年監軍在側,有意無意的忽視下,秦朝楚這個十五年前埋進武朝的暗棋,大抵就是一個棄子了。
而大敗後的龍虎軍內一片混亂,一個沒了用處的稷元質子,自然也是早早被人拋之腦後。
他就這麼被雙方不約而同地遺忘在了北境大雪紛飛的寒帳裡。
那這三十八天,他都吃什麼?
吃混著泥漿的雪水,吃滿是腥臭的草料,吃北境帶著冰淩的冷風。
他有理由無差別地厭惡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厭惡理所應當的棄,厭惡毫無緣由的惡,厭惡生生不息的冷。
那夜雲青風身受重傷,他又怎會不知前來大帳中的只是個李代桃僵的傀儡小姐。
他強撐著最後的氣力站起身,就是想看看這個跟他一樣生活在絕望和灰暗裡的人,又會帶著副怎樣難堪的表情臨危受命,去迫不得已地迎接這必死之局。
他看到了。
她的瞳仁漆黑、顫抖、恐懼;她身軀僵硬,冰冷,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