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是到了該退位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飛仙臺上才終又重新響起那道低沉的聲音,李玄臻冷眼看著季知方,頓了片刻,“怎麼,你們季家當真就一清二白問心無愧?”
“李玄庸,”季知方聞言冷嗤一聲,“你終於不裝了。”
李玄珠確實死在宴請秦雄的那夜,或者說,是在那夜被李玄臻餵了毒藥然後送進皇陵。
當時李玄臻以為李玄珠定然活不到第二天,卻沒想到中毒後的李玄珠被季知方偷偷救了出來,後又跟著季家一道流落衡蕪山,最終在衡蕪山裡毒發身亡。
至於原因,大概是因為李玄珠在宴上突然提起的那個婚約。
如今還在朝中任職的老臣或許依稀還能記起來,當時宴上觥籌交錯,眾人把酒言歡之際,滿面春風的李玄珠突然起身,說自己即將與季家長子季知方定立婚約。
自天下大亂後幼帝登基政權不穩,武昭年初李玄珠垂簾聽政,為武朝國事操勞多年,如今天下太平,可她自己卻早過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國而忘家,大長公主為武朝社稷殫精竭慮,令人敬服,是以婚約一出,不少朝臣都上前道賀,只有高坐金案的李玄臻面色陰沉。
李玄珠素有治世之才,其聲名在當時不比武昭皇帝弱,若再與桃李滿天下的宰相之子聯姻,日後誰又會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李玄臻忍不了,自是隻有賜死這一個法子。
可李玄珠對李玄臻算有大恩,毒殺親姐,此事傳將出去必會被天下人唾罵,是以李玄臻輾轉一圈,終是將刺殺大長公主的罪名按到了季家頭上。
如此看來,後面黍米玉璽的事,到底是呂蓮生的詭計,還是李玄臻的授意,便要兩說了。
“朕對皇姐,仁至義盡。”面對季知方的譏諷,李玄臻卻神色如常,他緩緩開口道,“皇姐於朕,便如漠地生花,若有餘地,朕便負天下人,也絕不會辜負皇姐。”
李玄臻頓了頓,眼裡閃動著些叫人看不清的情緒:“若非無計可施,朕又怎會如此對她。”
不過這件事在李玄臻和呂蓮生一眾看來,便是另一個說法了。
身為皇室公主,婚事自都是天子欽定,繼而擬詔頒旨宣告天下。
可李玄珠卻在李玄臻還渾然不知之時,就貿然在眾目睽睽下宣佈自己與季知方的婚約,此事她繞過李玄臻先斬後奏,那又抱了什麼心思?
難道不是想以長公主之勢和季相之能倒逼朝廷,或者另立新政?
說來道去,今日的雙方都是各執一詞,其間事實究竟如何早已無從考據,不過令人吃驚的是,黍米之變,更深一層竟是皇室內鬥。
掌權十年的大長公主和在位十年的武昭皇帝兩虎相爭,其間較量自然是你死我活,只可憐季家十族和武昭一十四年的讀書人無辜受戮,如今後人再看,也只覺其間五味雜陳,唏噓不已。
至於這天下到底該歸誰,那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誰能想到武昭皇帝和平聖公主間一團和氣的外表下竟還潛藏著如此暗流,可雲清瀾卻忽地想起什麼似地微微皺眉。
既然陛下與平聖公主早有齟齬,那後來又為何要將她和其他四個皇子的畫像請進皇祠?
皇祠供奉天子,放眼望去除歷代帝王外也只平聖公主和前朝四位皇子被羅列其間登堂入室,先前說陳列四位皇子是李玄臻為償殺孽,可如今再看當年五子奪嫡,四個皇子卻均是死在平聖公主手中,既如此陛下又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替她背負這手刃兄弟的罵名?
難道就只為了讓天下人覺得他李玄臻知恩圖報情深意重?
可眼下卻也不是想這麼多的時候。
李玄臻季知方兩相對壘,黍米之變乃至當年五子奪嫡的事又被重提,其間功過是非,在場諸人心中想法各不相同,但故人已逝,如今李玄臻既還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季知方此行,就別想著能逃出生天。
“朕欲為皇姐留些顏面,爾等卻偏要在此攪弄風雲。”
流民重重護衛在側,禁軍一時難以靠近,李玄臻睨了眼那麻布素衣的人群,只道是隨季知方一道逃出衡蕪山的季家族人,頓了片刻淡淡道:“今日舊事重提,你帶著群手無寸鐵的鄉野匹夫潛入此地,莫不是真覺得能與朕抗衡?還是想借這些散兵遊勇,顛覆我武朝社稷?”
李玄臻語露譏諷,季知方亦是嗤笑一聲:“李玄庸,過了二十年,你眼裡卻還是隻有身下那把龍椅。”
他緊接著抬手指向身邊的流民,聲音陡然拔高幾分:“今日就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如今隨我一道前來的,到底是我季氏族人,還是那些被你那好丞相趕出城外的京都難民!他們在城外饑腸轆轆無處可去,聽說今日武昭皇帝親臨飛仙臺,才想跟著來這裡討碗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