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珠下葬皇陵,可屍首卻不翼而飛,當時內亂剛平,又正逢伐稷,此事一時擱置無人敢提,如今再看,也只有熟悉皇陵構造的季知方能在其中如履平地。
“屍首?哪來的屍首?珠兒是自願跟我走的。”可季知方卻輕巧一笑,“倒是你,在龍椅上坐了這麼多年,用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騙盡天下人,騙到最後竟把自己也一道騙了進去。連自己原本是誰,都忘了。”
季知方頓了頓,睨著李玄臻緩緩落下三個字:
“李,玄,庸。”
李玄庸出世那日,是個平平無奇的秋天,偏僻院子裡倏爾傳出幾聲啼哭,響在偌大太子府中連個波瀾都沒有。
通房丫頭沒有名分,苦苦求了身旁伺候的婆子幾日才求得太子李廷壽抽空過來看了一眼。
剛出世的嬰孩皺皺巴巴,瞥見一旁穿著四爪蟒袍的人影靠近就縮在襁褓中嗷嗷大哭,李廷壽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說,便叫李玄庸吧。
一輩子平平凡凡,做個普通人。
可沒人能想到,這個平凡普通的通房子最後竟會成那九五至尊。
後來李玄庸登基,這名字雖算不得好聽,但帝王名諱,自是也無人敢置喙,倒是李玄庸自己年歲漸長,覺得庸字在人前失勢,才給自己改了名。
如今季知方舊事重提,一步一步直踩逆鱗,場上眾人聽得是心驚肉跳,不知這臺下人到底是長了幾個腦袋。
飛仙臺上的李玄臻亦是兩眼微眯,被季知方這麼指著鼻子斥罵一通,怒火中燒下的他反而又重新冷靜了下來:“季氏餘孽犯上作亂,當年黍米之變朕念舊情留其性命,可如今看卻是再容不得了——姚榮遠,還不即刻將其絞殺!”
飛仙臺下的姚榮遠當即回神,帶著禁軍緩緩逼壓上前,護在季知方身側的流民當即動作,舉起手中刀棍與禁軍對峙。
一時間劍拔弩張。
刀槍相對,可季知方卻還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睨著李玄臻重歸平靜的神色又道:“常言一山不容二虎,李玄庸,方才你既也說大長公主一生勤政愛民如子,那季某倒是要問問,黍米之變你容不下的,到底是功高蓋主的季家,還是驚才絕豔的長公主?”
季知方此番,先是借武律重提前事,讓眾人得以想起李玄珠其人;又緊接著說起李玄臻舊名,藉此暗罵其出身低微,才能庸碌;如今又話鋒一轉又直指黍米之變另有內情,一句一句環環相扣石破天驚,聽得在場眾人心中都沒有來得升起一陣膽寒:他說這個,是要幹什麼?
——幹什麼?
季知方眼底漫起猩紅。
太子府裡的李玄庸出身低微任人欺淩,是大長公主一直把他帶在身側護他無憂,後來又一手把他扶上高位;他們季家百年錚錚忠骨,為了他和李家皇室更是盡孝盡忠,可到了最後,卻無一不落得個背井離鄉流落荒山的下場。
如今問他要幹什麼?
他要在這萬人空巷時,扯下他虛偽的皮子,要在這眾目睽睽下,指著他骯髒的鼻子,替驚才絕豔的亡妻,痛罵一聲“不配”,替埋骨荒山的老父,高叫一聲“不仁”!
季知方死死瞪著飛仙臺上被萬眾矚目的李玄臻,枯瘦的身軀因極度憤怒而微微顫抖,但他還是挺起身子,指著高臺上的人影放聲道:“李玄庸,今夜你開壇祭神,那當著天下人神的面,你敢說說,大長公主她,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飛仙臺內外回蕩著季知方石破天驚的質問,高臺上的人面色陰沉,凝視著季知方久久一言不發。
“怎麼,你不敢說?”季知方冷笑一聲,“是不敢說,大長公主是被你親手喂下的毒藥,還是不敢說你把奄奄一息的大長公主扔在皇陵,打算活活困死她?”
此言一出八方皆驚,武昭皇帝和平聖公主間的深情厚誼天下傳頌,如今竟卻有人說平聖公主是被其一手扶持的親弟所殺,可看武昭皇帝一言不發的樣子,此事卻又好像真如這季知方所說一般。
李玄臻不說話,季知方就繼續道:“為了武朝萬事太平,更為了能讓你穩坐皇位,大長公主不惜手刃四個胞弟以解後顧之憂,結果萬事大吉後,你卻竟要把大長公主給一腳踢開。”
手刃血親有違天道,大長公主為武昭皇帝犯下如此殺孽,武昭皇帝後來竟過河拆橋,若當真如此,這武昭皇帝倒是真的不忠不義。
“若非爾等挑撥,又怎會引得陛下與大長公主離心!”正此時,站在一旁的呂蓮生再度開口,作為親歷當年黍米之變的舊臣,他指著臺下的季知方怒道,“就是爾等蠱惑大長公主另立新政,這才引得朝政分崩離析,把陛下逼到那般不仁不義之地,如今竟還要反咬一口!”
“哪裡來的狗顛倒是非。”季知方卻連看都不屑看呂蓮生一眼,“武昭盛世是誰所建,到底又是誰想另立新政,你一個半路出家只知奉承的說嘴郎中,狗仗人勢二十年,就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你···放肆!”呂蓮生被罵得一愣,你了半天,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呂蓮生雖比季知方年長十幾歲,可季家根基深厚,又曾在朝中壓制呂蓮生多年,是以對上季知方,呂蓮生總在氣勢上矮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