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歲跟在後面數了數,四輛馬車統共下來十二口人,最年輕的表姐裙角還打著補丁。
馮氏一下車就盯住了沈嘉歲頭上的累絲金鳳,眼珠子黏在上頭似的:“哎喲我們歲姐兒出落得跟仙女似的!這通身的氣派,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
裴佑騰咳嗽一聲,手裡的紫檀柺杖重重頓地。
老人雖穿著半舊的藏青長衫,脊背卻挺得筆直:“京城不比清河,謹言慎行。”
沈嘉歲望著馮氏髮間褪色的絹花,忽然記起原著裡這婦人叉著腰罵大哥的場景。
自從外祖父駕鶴西去,外祖母亦因悲痛纏綿病榻,裴家的家政大權便落入了舅母之手。
她如夏日的蚊蠅般,頻繁穿梭於侯府,貪得無厭地索取財物,永定侯府的幾位主子對她寬容有加,慷慨施捨,對裴家的要求無不盡量滿足,散財如土。
但好景不長,隨著侯府的衰敗,原主不幸身染重疾,大哥不惜鋌而走險,私自逃離流放隊伍,只希望能向裴家借得救命銀兩。
舅母卻無動於衷,甚至冷嘲熱諷,讓大哥在絕望的邊緣掙扎。
那日大雨滂沱,沈鈞鈺跪在裴府門前,馮氏把餿水潑在他傷口上,還是魏姨娘偷偷塞來兩枚銀鐲子,讓他拿去當了給原主買藥。
可惜,原主病情已深,藥物雖能稍緩痛苦,卻無法挽回生命的逝去,終究未能逃脫死神的魔爪,不久便撒手人寰。
“舅母這簪花樣式倒是別緻。”沈嘉歲突然開口。
馮氏頭上那支銅簪分明是前年侯府送的年禮,如今鍍金都剝落了。
馮氏乾笑兩聲,慌忙用帕子遮住簪頭。那邊裴淑貞正拉著兄長裴雍鶴抹眼淚:“怎的瘦成這樣?信上不是說要補個縣丞來著?”
“快別提了。”裴雍鶴搓著手苦笑,“候補三年,光打點就花了二百兩。”說著偷瞄永定侯的馬車,“姐夫如今管著御馬監,能不能開個後門?”
沈文淵正指揮小廝搬行李,聞言大手一揮:“好說好說!明兒我就跟吏部老劉打招呼!”
“父親!”沈嘉歲突然插話,“外祖車馬勞頓,不如先回府歇息?”
她可記得清楚,上輩子就是這聲“好說”,讓裴家賴在侯府吃了三年的白食。
暮色中的朱雀大街揚起黃塵,裴佑騰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
裴佑騰歸京,首要之務便是入皇宮向聖上呈報自己的履職情況。
此行由沈文淵這個女婿作陪,一路上,沈文淵不斷向他敘述著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
目光凝視著裴佑騰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沈嘉歲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心中明白,外祖父的體魄已不再強健,年近花甲,實際上已到了該頤養天年的年紀,然而他依舊懷揣著對更高地位的渴望,不願止步。
人們總是嚮往攀登更高的位置,但若是以生命為代價,那就未免過於慘重了。
在這權利的征途上,每一步都需謹慎,以免得不償失。
裴家下榻的三進院落裡,沈嘉歲正扶著裴老夫人跨過垂花門。
青磚地上新栽的晚香玉沾著水珠,廊下掛著八寶琉璃燈,映得老夫人滿頭珠翠愈發明亮:“淑貞這修繕功夫倒比在清河時強,連影壁上的《蘭亭序》都拓得齊整。”
“母親謬讚。”裴淑貞剛要開口,忽見馮氏捏著帕子輕笑:“到底是京城地界,連青磚縫都比清河講究。只是…”
她扯了扯女兒桃紅襦裙的粗布滾邊,“彤彤這身行頭,怕是要被貴女們笑作田舍奴。”
沈嘉歲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素銀簪子映著秋陽:“舅母可知御史臺陳大人家眷,上月因戴錯一枚禁步被參了僭越?”她掠過裴彤髮間俗豔的絹花,“外祖父剛回京述職,多少雙眼睛盯著裴府的碗盞。”
“歲歲這話在理!”裴雍鶴拍案震得茶湯四濺,“燕回時那身補丁官服,聖上讚了三次‘百官楷模’,這才是為官之道!”
馮氏眉頭緊蹙,滿臉疑惑:“這怎麼可能呢?一位官居三品的顯貴居然身著打了補丁的衣衫,分明是故意要在眾人面前樹立廉潔的形象,只怕這不過是一場表演罷了。”
沈嘉歲嘴角微微抽動,笑容中帶著幾分不屑:“你認識燕大人嗎?怎能輕率斷定他的行為是出於做戲呢?”
燕回時自幼便命運多舛,母親因嫁得非人,婚姻不幸,最終選擇了與丈夫和離。
她帶著一對兒女,搬遷至郊外,憑著自己的勤勞與堅韌,獨自將孩子們撫養成人,燕家確實出身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