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傾城依言,從脖頸取下掛著鑰匙的繩鏈。
那枚銅匙不過拇指大小,許是常年摩挲,稜角都已磨圓。她將溫熱的鑰匙遞到兄長燕回時掌心,檀木匣子應聲彈開。
匣中物件寥寥:半塊裂紋蛛網般蔓延的羊脂玉佩、木紋斑駁的舊梳、褪了朱漆的銀簪,底下壓著幾本薄冊。
燕回時徑直抽出書冊,泛黃紙頁間躍出的並非西晉文字,倒像是孃親幼時教過他們的簡筆字。
再往後翻,滿紙數字竟與方才在沈嘉歲賬本上所見如出一轍。
“大哥?”
燕回時“啪”地合上冊子放回原處。
銅鎖釦響的剎那,他握著妹妹顫抖的手塞回鑰匙,喉結滾動:“我遇見...或許是與孃親同鄉之人。”
鑰匙“噹啷”墜地。
燕傾城俯身去撿,青石板寒氣順著指尖竄上心頭。
她攥緊冰涼的銅匙,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大哥當真確定他與孃親同鄉?你可曾問過他,孃親究竟歸家了不曾?我總想著這個,這些年沒有一刻不想著!”
話未說完,淚水已斷了線似的往下淌。
自打記事起,孃親總倚著雕花門框望天。
春日看燕,冬日觀雲,有時枯坐整月不言語。五歲那年她染了風寒,昏沉間聽見大夫壓著聲說:“夫人這是心病,想家想魔怔了。”
後來某個夏夜,孃親突然摟著她講起跑得比馬還快的鋼鐵巨獸、夜裡亮如白晝的霓虹燈。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哄得她咯咯直笑,以為孃親終於肯留在這人間了。
誰知翌年杏花紛飛時,孃親闔目躺在落英里,再沒醒來。
他們按遺言焚了屍身,骨灰撒進湍急的洛水。娘說江河終入海,而海的那頭就是故鄉。
“莫哭。”燕回時拭去妹妹腮邊淚珠,“當年若非你突然降生,孃親怕是早隨洛水去了。”
這話他藏在心裡十五年,此刻說出來仍覺喉頭腥甜。
燕傾城仰頭吞回眼淚,脖頸繃出倔強的弧度。
“總要尋個時機問問沈嘉歲。”燕回時望向天際流雲。
孃親半生困在黃金籠,後半程又為兒女繫住腳步。如今想來,死亡,倒成了最痛快的解脫!
就是不知魂魄歸鄉時,可還能尋見來路?
……
沈嘉歲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茶樓生意剛見起色,又要督造大戲樓。
三個工頭領著百十號工匠晝夜趕工,青磚黛瓦眼見著層層疊起。
她整日閉門撰寫戲本,從前看多了小說熬夜追劇,如今編起才子佳人的故事倒也得心應手。
秋分方過,簷角銅鈴便裹了層薄霜。
晨曦微露之際,裴淑貞便早早地精心裝扮,準備攜同愛女沈嘉歲一同出席一場盛大的宴會。
沈嘉歲原本對這場宴會並無太大興趣。
然而,轉念一想,不久後大戲樓即將營業,若是能借助此次宴會進行一番巧妙的宣傳,倒也是一石二鳥之計。
她們此行,是參加當朝太傅孫兒的滿月慶典。這位滿月嬰兒,是桑太傅的正室所出的長子長孫,身份尊貴無比。
因此,滿月宴的規模宏大,聲勢浩大,京城中的顯赫權貴之家,幾乎都收到了請帖。
沈嘉歲扶著車轅下車時,被撲面而來的桂花香薰得打了個噴嚏。
裴淑貞今日戴著赤金嵌東珠抹額,絳紫織錦裙裾掃過青石階,叮噹環佩聲驚飛了桑府門前啄食的灰雀。
“永定侯夫人贈極品紅寶珊瑚樹一對——”唱禮聲驚起滿庭喧譁。
沈嘉歲垂眸理了理孔雀紋雲肩,聽見周遭貴婦們倒抽冷氣——這對三尺高的珊瑚樹可是用茶樓半月盈餘換的。
“到底是日進斗金的沈氏茶軒,出手就是闊綽!”
“聽說沈家在城東起了三層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