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墨攥著輿圖跟在半步之後,鼻尖沁出細汗——那圖是昨夜用侯府庫房的澄心堂紙描的,墨跡裡還混著大小姐慣用的沉水香。
“城西地廣人稠,只是缺個好引路的。”沈嘉歲掀起車簾,望見街角蹲著個賣梨膏糖的老漢。
那老漢竹筐上搭著塊粗麻布,布角用炭灰歪歪扭扭寫著“沈記”二字——正是茶軒上月推出的贈品。
姚墨的皂靴碾過青磚縫裡半乾的茶漬:“回大小姐,巷子深處有家茶樓,原是個說書場子。”他袖中滑出把黃銅算盤,“若是盤下來,能省下三百兩修葺銀子。”
算珠碰撞聲驚動了簷角銅鈴,叮噹聲裡混著遠處糖炒栗子的焦香。
沈嘉歲指尖撫過茶樓斑駁的門柱,忽地想起前世在江南見過的戲園子。那日她扮作公子哥聽《牡丹亭》,臺上的杜麗娘甩著水袖唱“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倒與此刻穿過天井的穿堂風一般纏綿。
“就這兒罷。”她轉身時裙裾掃落樑上積灰,“明日讓程掌櫃送契約來。”
姚墨躬身應諾,心下雀躍不已。
因為出發前東家答應過他,要提拔他當分店的掌櫃呢!
回府時馬車顛得厲害,沈嘉歲扶住窗欞,瞧見街邊孩童舉著竹筒奶茶追逐。
那竹筒是照著茶軒樣式仿的,筒身歪歪扭扭刻著“沈”字,倒比正品多幾分野趣。
“大小姐,黎朦子到了!”沈德全的嗓門驚飛庫房樑上的燕子。
竹筐掀開時,黃澄澄的果子滾了滿地,酸香混著侯府花園的茉莉味,燻得紫鶯連打三個噴嚏。
沈嘉歲拈起顆黎朦子對光細看,果皮上的麻點恰似前世實驗室的顯微鏡刻度。
她忽然想起那臺儀器摔碎時,導師痛心疾首的模樣。
沈嘉歲掀開後廚的布簾,正撞見拐角處兩道人影糾纏。
方嬸被嚴婷拽著袖口往暗處拖,粗陶罐在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
“小姐!”方嬸如蒙大赦,腕子一扭掙開來。她袖口還沾著奶漬,顯然是熬奶茶時被硬拉出來的。
嚴婷鬢髮散了幾縷,強笑著轉身:“歲歲來得正好,我方跟方嬸討教牛乳去腥的法子呢。”她說著要去挽沈嘉歲胳膊,卻被側身避開。
“武威侯府的廚娘都死絕了?”沈嘉歲彈了彈袖口不存在的灰,“要勞煩二小姐親自來偷師?”
後廚蒸騰的熱氣裡,嚴婷臉上脂粉簌簌往下掉。
她突然撲通跪在青磚地上,抓著沈嘉歲裙襬哭道:“我嫡母說了,若帶不回做奶茶的方子,就要把我許給東城棺材鋪的老鰥夫!咱們可是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歲歲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紫鶯忙要來扯,卻被沈嘉歲抬手攔住。
灶上銅壺咕嘟嘟冒著泡,映得她眉眼冷浸浸的:“五歲那年你哄我拿金項圈換泥娃娃,七歲騙我跳冰湖險些溺死——嚴二小姐的‘手帕交’,我可消受不起。”
嚴婷哭聲戛然而止。她指甲掐進掌心,突然指著方嬸尖叫:“這老貨方才收了我五十兩銀票,答應了把奶茶的方子賣給我們嚴記茶樓!你要不信,搜她左襟暗袋!”
方嬸渾身發抖,哆嗦著掏出張銀票:“老奴正要交給小姐。”話沒說完,嚴婷突然暴起去搶。
紫鶯眼疾手快把人按在牆上,瓷罐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帶她去前廳。”沈嘉歲碾著腳底碎瓷,“讓客人們都瞧瞧,嚴記茶樓的東家是怎麼做生意的。”
“你不能!”嚴婷目眥欲裂,“我好歹是侯府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