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所感地回望二樓,鳳眸掠過珠簾後的倩影,驚得沈嘉歲心頭一跳。
暮色染紅茶軒的琉璃瓦時,程掌櫃撥響金算盤:“今日進項三百六十八兩!”
白花花的銀錠堆在朱漆托盤裡,映著沈嘉歲眉間花鈿。她將碎銀分裝進繡著“沈”字的荷包,這是給跑堂們的賞錢。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賣炊餅的老漢正在收攤。沈嘉歲倚著軟枕盤算:仙草凍要改用青瓷碗裝,牛乳需從城郊莊子直供...忽然想起前世外祖父咳血的模樣,心口猛地揪緊。
“歲歲回來了!”裴淑貞迎到垂花門,翡翠禁步叮咚作響。
花廳裡八仙桌上擺著蟹粉獅子頭,老侯爺的烏木筷正懸在紅燒蹄髈上方:“再熱三遍菜都成渣了,快開飯!”
沈鈞鈺捧著《四書集註》湊過來,書頁間夾著半張美人圖:“猜猜今日我在國子監學得怎麼樣…”話沒說完被裴淑貞擰住耳朵:“讓你溫書又偷懶!”
“母親饒命!”沈鈞鈺齜牙咧嘴地摸出個錦盒,“我給歲歲帶了東市新出的螺子黛。”
老侯爺敲敲碗沿:“都坐好!”他給孫女夾了塊蹄髈,忽然道:“你外祖不日便要回京,帶著你表姐彤彤。”
沈嘉歲筷尖的獅子頭掉進湯碗。
原主的記憶如潮水漫來——外祖父在冀州任上熬壞了身子,回京升任戶部郎中不過三月便咳血而亡。表姐彤彤與兄長的婚約,成了壓垮裴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彤彤丫頭及笄兩年了。”裴淑貞拭了拭眼角,“你舅舅來信說,老爺子在冀州染了咳疾,回京正好請御醫調理。”
沈嘉歲盯著湯麵上浮動的油花。外祖父的病根正是冀州三年水患賑災落下的,今冬那場大雪會要了他的命。
她必須趕在入冬前尋到江南那位神醫。
裴淑貞面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她輕聲細語道:“你大哥在幼年時,便與你表姐結下了青梅竹馬之緣。如今,他們兩人均已長大成人,只待你外公一家在京城站穩腳跟,我們便將這門親事正式敲定。屆時家中歡聲笑語,是不是更加熱鬧非凡?”
青瓷茶盞“咚”地磕在紫檀案几上,沈鈞鈺霍然起身:“兒子早說過不願娶表妹!”
裴淑貞手中纏枝蓮紋帕子驟然收緊:“八年前是誰抱著彤兒不撒手?鞦韆架上摔下來時,是誰哭著說'長大要娶彤妹當新娘'?”
沈鈞鈺耳尖通紅,靴尖碾著地上的碎瓷片。
記憶裡總跟在他身後的小糰子,如今該是及笄少女了。上月舅母來信說表妹擅丹青,他盯著信紙上暈開的墨點,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張臉。
“彤兒前日來信還說給你繡了劍穗。”沈文淵撂下龍泉青瓷盞,盞底在案几拖出刺耳聲響,“混賬東西,滾回去把《禮記》抄十遍!”
沈嘉歲指尖正撥弄著博古架上的自鳴鐘,聞言轉身時裙裾掃落案頭《女誡》。她彎腰拾書的瞬間,瞥見大哥靴筒裡露出的半截花箋——分明是瀟湘館專用的灑金紙。
“爹孃且聽女兒一言。”她將書冊輕輕放回,“前兒去護國寺上香,聽方丈說強扭的瓜不甜。”
沈鈞鈺如蒙大赦:“歲歲說得在理!表妹說不定早有心上人…”
沈嘉歲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原書中大哥與表姐裴彤青梅竹馬的情分,終究要在脂粉香裡消磨殆盡,不禁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