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議心頭湧上一陣不詳的預感:“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李璟支著下巴仔細算了算:“現在是二更天了,你睡了……”
他掰著指頭算了半天,得出一個籠統的答案——
“大概十二個時辰吧。”
“那……我是怎麼過來的?”
要是沈寒山把自己拎過來的,那也實在太愧對恩師了,希望是哪個有眼力見的下人瞧見他倒在沈寒山的案幾上……
“是太子殿下把你抱過來的。”
李璟平淡地打斷他腦海裡面的構思:“太子殿下還託我給你留一句話——他聽聞你早年得過血癥,囑咐你以後更要愛惜身體好生安歇,不要顧此失彼,為了這裡的病人,耽擱了自己的身子。”
吳議聞言,臉上一紅,撥亂的心緒馬上被李璟幾句話徑直剪碎開去——現在他還有什麼可糾結的,只想矇住被子把自己捂死。
從西院到東院,別的人不說,徐子文和吳栩兩雙眼睛肯定瞧見了,更別提王家來來往往的家僕們了,指不定就連那十雙狗眼睛都肯定看見了!
流言的厲害他在袁州就嘗過了,到時候要是再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出去,這事兒可就委實難以解釋了。
正當他準備把自己埋進被子當個縮頭烏龜的時候,門外風風火火已闖進一個人,話不先說,直接把他從被窩裡面拎出來。
“睡夠了?”
沈寒山斜眼一瞥,並不因為是自己的學生就格外寬宏,一手將吳議扯出被窩,另一隻手裡還提著本《肘後急備方》,怒氣沖沖地找吳議來算賬。
“你瞧瞧,你瞧瞧這是什麼!”滿臉的嫌棄。
吳議一瞧,本來就緋紅的臉當即成了煮透的蝦米。
沈寒山手裡好好的一本曠世醫典,居然被他睡著時掉出的口水洇出好幾道印子,連帶講天花的那幾行的字跡都模糊成一片,若不仔細看,是看不清字跡了。
吳議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正準備賠禮道歉,沈寒山已經把書一丟,撂在他的案上。
“可惜了這一本還是孫仙人親自做過筆記的《肘後急備方》,叫你糟蹋成什麼樣子了。”他擺擺袖子,似乎遺憾非常,“你自己留著看吧,我不要了,不要了!”
沈寒山一邊嘲諷他,一邊已經給了吳議入門以來最好的禮物——孫仙人親手批註的醫經,這是多少生徒巴不得搶來供在香案上的好東西啊!
吳議心知自家老師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想送本書也要先編排他一頓。
外人看他是臉皮比城牆還厚,只有他自己心裡門清,這位看上去不修邊幅、落拓不羈的沈博士麵皮可薄得一戳就破呢!
這話也就在心裡自己吐槽一番,哪敢抬在明面上叫沈寒山生氣。
他乖乖地謝過自己的老師,又安頓好該睡覺的李璟,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才跟著沈寒山又踏出門去。
——
沈寒山一道走,一道和他交代這一天發生的許多事。
長安已有來信回報,所幸除郿州之外並沒有別的地方發現天花疫情,由於王陵閉關鎖門得及時,天花的傳染範圍暫時控制在了郿州境內。
而那近百戶人家一一排查下來,確認天花者一共八十一戶,都已補貼了糧食鎖緊了院門,每家各派了個衙役在門口看守,既不許裡面的人出來,也不許放外面的人進去,嚴防死守,一定不許傳染出去。
而徐子文和吳栩看顧的十條犬裡,是有五條種過痘的,其中已經有一條已經發出痘來,眼下還有些高熱,已經牽出來單獨隔了小圈,用小荊熬了水灌了下去,暫時還算有點精神。
“比起得天花的患兒,這條狗的發出的痘子確實少很多,你瞧瞧。”
沈寒山指向的那條狗,偏巧就那日氣勢洶洶的頭犬,此刻也失去了當日高傲兇殘的姿態,躺在地上抻著舌頭不住地喘著氣散熱。
吳議下細觀察,發現這狗身上的天花痘子稀稀拉拉,除了臉上略多了兩顆,並不像發病的患兒那樣遍佈全身,想來用經過稀釋的痘漿種痘,暫且算有點作用。
接下來的就要觀察這條狗的死活了。
吳議垂眸瞧著這條半死不活的大狼狗,在心中默默祈禱,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師徒二人對著一條奄奄一息的狗相顧半天,沈寒山才淡淡地一開口:“種痘防痘,這辦法實在很高明。”
“老師謬贊了。”
吳議也委實無奈,這在一千年後成為常識的辦法,擱在一千年前確實是太先進了。別說沈寒山,就是他自己若聽到別人提出這個想法,都會忍不住想那人到底從何處想來的辦法。
更何況他有砒霜醫血癥,閉式引流治氣胸的前例,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才入此門的小小生徒能有的本事。
除非他天賦異稟如有神助,那就一定是有高人在其後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