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議淡笑著點頭謝過,跟著太子和公主,哪裡能有不平安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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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州近在陝西境內,一行人馬輕裝簡行,不過十日的功夫,就已經抵達這片荒蕪的土地。
太子和公主親臨,太守王陵自然是一點不敢怠慢,親自領了一班人馬,早早地立在郿州的關卡前頭,迎著夾滿黃沙的風,恭恭敬敬地等待貴客蒞臨。
沒想到從天亮等到天黑,都還沒等到李弘一行人馬的到來,他也不禁有些慌了神,郿州雖然離長安僅有百裡,天子腳下,民風淳樸,但大旱年間,難保出不了什麼刁民盜客,要是太子一行在郿州遇刺……
正滿腹懷疑間,已遠遠策馬奔來幾騎武將,為首的一位翻身下馬,三兩步邁到王陵面前。
王陵忙笑道:“閣下是……”
“我乃東宮左鄰軍衛裴源,特來傳太子口諭。”
王陵忙不疊跪下,一身顫顫的肥肉幾乎貼到地面上:“臣謹領太子口諭。”
“傳太子口諭:王公事務繁忙,不必特地迎駕,本宮與公主已另擇小道,暫且歇在永寧郡公府裡。”
永寧郡公王崇基乃是初唐名相王珪之子,就住在郿州城內。
王陵往上數三代也算和王崇基是沾了幾分親故,但王崇基承襲了他父親清高的氣節,並不喜歡與他走動親近,更談不上什麼同氣連枝,兩家都是本地數一數二的豪門貴族,卻是瞎子見面,照面不識了。
“你聽清楚了嗎?”裴源很少笑,即使笑,也往往是冷笑,一雙濃而鋒利的眉毛一挑,彷彿兩把匕首懸在一對冷漠的眼上。
王陵被他幾個字敲回精神,訕笑著從地上爬起來,錘了錘挺了一天又彎了一響的背脊,心中正埋怨著,裴源已從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遞給王陵。
王陵摸不清這玉佩的意思,但也不敢不接,只小心翼翼地觀察者裴小將軍素無表情的臉色,試探道:“臣聽清楚了,這玉佩……”
“這是太子積年帶在身邊的玉佩,還是往年聖上賞賜下來的。”裴源眼也不抬,“太子知道你為人通透,譬如玉石,純潔不折,所以特地賞了你這塊玉佩,以彰你素年的功績。”
此言一出,王陵本來還有三分驚喜的心情立刻化作了驚悚,這話裡褒貶倒不論,竟是藉著打賞點醒他做官之道。
寶玉無瑕,而他自己的為官是不是清清白白有沒有瑕疵,恐怕太子心中已有定數。
想到這裡,他忙又跪下去,碩大的腦門猛一聲扣在地面上:“煩請裴將軍帶言,臣敬領此佩,當日日懸在公堂,時時警醒自己。”
裴源壓著脖子略點點頭,朝左右吩咐兩句,便策馬揚鞭,揚塵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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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議對唐朝農業的印象僅來自於在袁州城時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
實際上唐朝農業還算旺盛,就拿北方來說,這時候還流行一年兩熟,刈麥種禾——也就是早稻春種夏收,晚稻夏種秋收,一年之中收獲兩次,土地得到較高的利用度。
在春冬之接,人們還會見縫插針地種一些白菜之類抗寒抗凍的蔬菜作物。
近幾年是罕見的大旱,水田裡的稻穀都還幹癟晦澀,青黃相間,吳議雖然是頭一回下地,也知道田家這數月來的心血幾乎都付諸東流了。
田間挖有數道通渠,但水位很淺,古人簡陋的抽水工具根本不足以滿足水稻田的基本要求。
他蹲下身子,捏了一把田邊的泥土,觸手全是粗糙幹透的沙石感,心道不好,田不保水,即便通渠不至於斷流,單靠人工灌溉也不可能拯救這片註定顆粒無收的土地。
吳議上輩子是沒扛過鋤頭的八零後,壓根不知道耕地的鋤頭怎麼使,但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想一想就明白了,這土地都被榨幹了,還能結出糧食嗎?
問題是這年代肯定沒有科學配比的肥料,一般都單純地倚靠人畜的糞便養沃土地,而一年兩熟的播種機制嚴重地壓榨了土地的養分,最終在這種極端的天氣裡徹底失去了生長作物的能力。
而土生土長的梅州人王崇基顯然比他更清楚其中的情況。
“天公不作美是一重,更重要的是一年兩耕多種,土地失去保養,留不住水分啊。”他捧起一把泥土,指縫一張,幹燥的土壤就像粉塵似的迅速漏下去。
李弘思忖片刻,問:“有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王崇基拍拍手心的泥土,扛起撂在一邊的鋤頭,用力一掀,把田裡萎靡不振的稻穀全部攔根鏟起,直接埋進了土裡。
“王公,你這是……”右庶子張文瓘顫顫巍巍地指指他,又指指地,半響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