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驚世之舉了。”崔蘭溪定定看她半晌,道:“居士覺得,我會將錢糧送到刺史府中嗎?”
鐘意想了想,道:“我覺得會的。”
崔蘭溪含笑道:“為什麼呢?”
“因為你很聰明,不會看不出朝廷有意削弱世家,像石州崔氏這種資産雄厚,又朝中無人的庶枝,便是下手的最佳物件,倘若再加上見死不救的罪名,便更是名正言順了。”
鐘意平靜看著她,道:“再則,石州分家資財如此之多,又無子嗣承繼,清河崔氏之中,覬覦者也不少吧,而你這個可以招贅的女郎,便是他們最大的絆腳石。”
“居士穎達,名不虛傳,”崔蘭溪面露贊嘆,忽然起身拜道:“願執箕帚,隨侍左右!”
鐘意先是訝異,隨即失笑:“此語是向豪傑舉薦,願意做其妻室的意思,你哪裡用得到?快快請起。”
“自古女郎以為那郎君胸懷大志,意在四方,便委以終生,”崔蘭溪卻不起身,神情堅毅,道:“我以為居士志向遠大,不輸兒郎,為何不可相隨?難道只有男人,會有一碗酒而託生死的膽氣嗎?”
“你既有此志向,想也不甘心將偌大家業交與旁人,”鐘意道:“若是跟隨於我,豈非前功盡棄?”
“我為石州崔氏嘔心瀝血,絕不肯假手旁人,必要擇婿入贅,”崔蘭溪目光明亮而鋒銳,道:“天下最好的男子,豈不盡在長安?至於家業,我早有安排。”
“果真有男兒膽氣,”鐘意贊了一句,親自將她扶起,笑道:“執箕帚卻不必,待我石州事了,你便同我一道返回長安吧,我有幾個朋友,必然很願意結識你。”
崔蘭溪知她首肯,倒不勉強,堅持向她施禮,道:“居士大恩,我永生不忘。”
“崔家尚有餘糧數萬石,有今歲新收的,也有往年積攢,州郡若用,盡可取挪,不必再還,”她道:“居士捨得,我如何捨不得?”
“那倒也用不了,”鐘意笑道:“我只是舍了此地身家,不值一提,而石州卻是你這一枝的腹地,如何能自毀長城?”
“居士不必笑話我了,”崔蘭溪亦笑道:“這些錢糧不是用來賑濟災民,而是用來買命、養望,我自散家財,又用之於民,朝廷怎麼還再下手?其餘崔家人還有什麼好覬覦?我也得個空閑。”
鐘意嘆道:“道理易懂,但並不是誰都有勇氣做。”
“我原就是從無到有,再來一次也沒什麼,”崔蘭溪反倒坦蕩:“居士只怕心急,不耐久坐,我令管家與長房與你同往刺史府,同陶刺史說明,我自去各處糧倉,處置排程便是。”
鐘意起身,向她施禮:“多謝。”
崔蘭溪還她一禮,笑道:“何須如此?”
出了崔家的門,玉秋玉夏等侍從仍舊沒緩過神來,玉夏怔怔拉著鐘意衣袖,道:“居士,這便成了嗎?”
“這便成了。”鐘意笑道:“這位崔家女郎,真是世間一等一的靈慧之人,不比主家那位遜色。”
玉夏仍舊回不過神來,其餘人也一樣,隨同鐘意回了刺史府,見了刺史陶肅,說了事情原委。
陶肅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能看得出崔蘭溪其中籌謀,可即便如此,仍舊覺得贊嘆。
不是誰都有散盡家財,自斷臂膀的勇氣。
更多的人,寧願守著壞死的殘肢,直到身體其餘部位盡數壞死,魂歸九泉。
“我會向朝廷上表,請求嘉賞崔氏女,”陶肅向她承諾一句,隨即施禮,道:“我代石州百姓,多謝居士。”
鐘意避開,笑道:“口舌功夫而已,刺史還是謝崔家女郎去吧。”
有崔家財力支援,此間事想也不難,陶肅身為刺史,諸事繁忙,鐘意也不攪擾,推拒了晚宴之事,起身告辭。
官府將男人可以用勞力換取吃食的法子,張貼在災民聚集之地,又道婦人也可憑能力補貼家人,至於鰥寡孤獨無所依靠之人,也可登記在冊,每日領取一份食物。
只一夜功夫,石州氣象為之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