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末刻,縣城的晨霧還未散盡,許昭的官靴踩過青石板,濺起零星的汙水。他握緊手中的賬本,昨夜在地牢與林秋孃的對話仍在耳邊迴響,那些關於"人脂""嬰孩煉丹"的供述,讓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腳底發虛。
"許大人!"肉鋪前的王婆叫住他,手中的菜刀還滴著血水,"要稱兩斤排骨不?今早剛宰的豬,那刀刃下去......"她忽然噤聲,目光落在許昭腰間的驗屍刀上。
"王屠夫的案子,你可知道些什麼?"許昭壓低聲音,將一枚銅錢塞進王婆掌心。
老婦人左右張望,湊近他耳邊:"那廝上個月喝多了,說自己給萬獸園送過'牲口'。咱問啥牲口要活剮,他醉醺醺地笑,說'庖丁解牛,牛是牛,人是人,可刀下了肚都一樣'......"
許昭心中一凜。"庖丁解牛"正是林秋娘在公堂提及的詞彙,此刻從市井流言中聽到,更覺毛骨悚然。他想起王屠夫屍體腹腔內的木屑和獸毛,原來那些"牲口"不是牲畜,而是被當成畜生對待的人。
"他還說過什麼?"許昭追問。
王婆突然劇烈咳嗽,渾濁的眼珠盯著許昭身後。許昭轉身,只見三個身著錦袍的男子正緩步走來,腰間玉佩刻著與宋清源書房火漆印相同的梅花紋。
"許大人好興致,"為首的男子撫摸著腰間金牙掛件,"不知對'解牛'之術是否感興趣?我家主人有請。"
話音未落,三人突然甩出袖中短刀,刀刃泛著幽藍光澤——是鶴頂紅淬毒。許昭迅速後退,撞翻身後的菜筐,在滾落的菜葉間瞥見其中一人袖口的暗紅色胎記,與管家如出一轍。
"長生殿的狗腿子。"許昭咬牙,抽出驗屍刀格擋。刀光閃過,他注意到對方握刀的手勢竟與馴獸鞭的揮法一致,每道劈砍都暗含音律節奏,正是能觸發人熊傷痕共振的殺人手法。
纏鬥間,許昭踢翻肉鋪的案板,陳年豬油潑在攻擊者腳邊。他想起之前王屠夫指甲縫的粗製豬油,忽然福至心靈——那些油脂不僅是偽裝,更是長生殿標記實驗體的暗號。
"你們用豬油掩蓋香灰氣味,"許昭邊戰邊退,"每具屍體都是你們的'實驗品',對不對?"
為首男子瞳孔驟縮,顯然沒料到許昭已識破核心詭計。他揮手示意同伴撤退,臨走前將一枚梅花鏢釘在肉鋪樑柱上,鏢尾繫著半片碎紙,上面寫著:"子時三刻,亂葬崗見。"
巳時初刻,許昭坐在茶寮裡,盯著手中的梅花鏢出神。茶博士湊近添茶,忽然壓低聲音:"大人可是在查萬獸園的案子?老朽年輕時給宋員外餵過狼,那些畜生夜裡總在哭,像人一樣......"
老人的話被突然闖入的乞丐打斷。那乞丐蓬頭垢面,卻在擦肩時塞給許昭一塊帶血的碎布,上面用指甲刻著"庖丁刀·西街李記"。
西街肉鋪的門環還沾著新鮮血跡。許昭推開門,血腥味混著香灰撲面而來。案板下蜷縮著具屍體,心口插著柄剔骨刀,刀柄刻著與王屠夫相同的梅花紋。死者右手小指缺半截,正是市井傳聞中"斷指屠夫"的特徵。
"許大人來得巧,"身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管家從陰影中走出,臉上還沾著熊毛,"這是真正的王屠夫,而您在公堂所見的屍體......"
"是戴著人皮面具的替死鬼。"許昭接過他遞來的油燈,照亮牆壁上的暗格。裡面整齊碼著三十六個陶罐,每個罐子裡都裝著白色粉末,標籤上寫著"人脂香灰·癸未年"至"乙酉年"。
管家掀開衣襟,露出與林秋娘相同的"獸吻"傷痕:"這些香灰用嬰孩骨灰和人油調製,能讓傷口永不結痂。宋清源說,這樣馴化出的人熊才夠聽話......"
他忽然劇烈顫抖,從懷中取出半塊發黴的糕點:"這是在知府衙門發現的,上面的五指印......"話未說完,七竅流血而亡,手中糕點散落,露出底下壓著的半幅畫卷——正是之前琴師交給許昭的十八年前萬獸園圖景。
畫卷邊緣用狼血寫著:"庖丁解牛,解的不是牛,是人心。"許昭想起王婆的話,終於明白屠夫口中的"解牛",是將活人肢解後混入獸肉販賣,而萬獸園的"飼料採購",實則是處理屍體的遮羞布。
申時三刻,許昭帶著證物回到縣衙,卻見證物房濃煙滾滾。他衝進火場,只搶出半本燒剩的賬本,上面"戌年五月初二"的記錄被火烤得凸起,顯露出背面的血字:"秋娘次子,左足六指。"
那是林秋孃的字跡。許昭想起管家屍體旁的襁褓碎片,忽然意識到,真正的雙胞胎不是他與宋清和,而是管家與地牢裡的灰熊——那個左足六指的"實驗體甲"。
夜幕降臨時,許昭獨自來到亂葬崗。子時三刻的月光格外清冷,狼群的哀鳴從遠處傳來,與記憶中嬰兒的啼哭聲重疊。他握緊梅花鏢,看見土堆後站著個身影,手中提著的不是別的,正是王屠夫的剔骨刀。
"許大人果然守信。"那人轉身,月光照亮他後頸的胎記,正是假冒知府的宋清和,"知道為什麼王屠夫總說'庖丁解牛'?因為他最擅長的,就是把人當畜生解剖......"
刀刃破空聲中,許昭險險避開咽喉要害。他看見宋清和腰間掛著的金牙串,每顆牙上都刻著編號,與密室牆角的金牙完全一致。
"這些都是人熊的牙齒,"宋清和甩動刀鞘,發出刺耳的聲響,"宋清源說,收集滿三十六顆,就能煉成長生不老丹......"
許昭忽然福至心靈,想起賬本中"叄拾陸"的符號——那不是官員人數,而是煉丹所需的人熊心臟與牙齒數量。他摸向後頸的胎記,終於明白為何自己能免疫鶴頂紅:母親在他體內注入的,正是用來中和毒素的人熊血清。
"可惜你再也沒機會揭露真相了。"宋清和逼近,刀刃抵住許昭咽喉。遠處傳來狼群奔騰的聲響,卻不是增援,而是某種儀式性的嗚咽。許昭知道,那是林秋娘在用銀哨傳遞訊號,一場更大的復仇即將上演。
"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掩蓋一切?"許昭冷笑,將驗屍刀插入地面。刀刃觸發的機關裂開土層,露出底下整齊排列的骸骨,每具骸骨的後頸都有梅花形灼傷,"這些才是真正的宋清源、王屠夫、管家......你們這些戴著人皮面具的畜生,早就該葬身火海!"
宋清和臉色驟變,他終於認出這片亂葬崗不是普通墳地,而是長生殿最早的實驗場。當狼群包圍上來時,他終於明白為何這些猛獸會對許昭俯首帖耳——它們聞到的,是刻在血脈裡的同類氣息。
"長生殿的人熊,"許昭握緊從管家屍體上取下的銅鑰匙,"從來不是畜生,而是被你們剜去舌頭、敲碎牙齒的人!"
狼群在這一刻同時怒吼,它們的爪子在雪地上劃出整齊的梅花圖案,那是對壓迫者的審判,也是對自由的渴望。許昭看著宋清和驚恐的臉,終於讀懂林秋娘那句"頸間傷痕不是獸類撕咬"的真正含義——那是人類用文明的名義,在同類身上刻下的最野蠻的印記。
丑時初刻,許昭站在火場邊緣,看著宋清和的人皮面具在火中蜷曲。他從灰燼裡撿起半枚金牙,齒根處的"源"字清晰可見。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驚飛的烏鴉掠過萬獸園廢墟,那裡的黑熊籠空無一物,唯有鐵欄上掛著半幅繡著"長生"的襁褓。
市井流言還在繼續,有人說看見戴斗笠的老婦人牽著會說話的熊,有人說肉鋪的豬油裡摻著人骨。許昭摸向心口的胎記,那裡不再灼痛,反而有了一絲暖意——那是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溫柔。
他知道,這場用流言和鮮血織就的罪惡之網,才剛剛撕開一角。當晨霧再次籠罩縣城時,許昭握緊手中的驗屍刀,刀刃上的狼血印記與遠處青樓飄來的琴音共振,那是《安魂曲》的變調,也是新的追兇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