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地牢的黴味混著鐵鏽氣息撲面而來。許昭握著燭臺走過潮溼的甬道，鐵欄杆後的陰影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啃食窩頭——林秋孃的月白襦裙已褪成灰白，腕間翡翠鐲裂成三段，卻仍用金線纏著。
"你比我預想的早來三日。"她頭也不抬，聲音裡帶著幾分讚許，"停屍房的替身做得如何？仵作該是誇過那具屍體的指甲修剪得齊整。"
許昭將賬本摔在鐵欄上，燭火在她左臉的燒傷疤痕上跳動。這道疤痕他曾在義莊替屍首整理儀容時見過，此刻卻在搖曳的光線下顯露出不自然的邊緣——那是用獾油浸泡過的人皮貼片。
"王屠夫的手法確實精湛。"許昭按住劍柄，目光落在她指尖滲出的油跡上，"但他忘了，真正的林秋娘習慣用左手撥絃，右手小指該留兩寸長的指甲。"
林秋娘終於抬頭，貼片邊緣滲出的香灰混著血漬，在下巴處積成暗褐色的痂。許昭想起驗屍房裡那具替身的"滲油"異象，原來都是用熬煮過的人脂混合香灰偽裝的腐爛跡象。
“萬獸園的賬本.....”
火光照亮賬本上的字跡。萬獸園的賬目記得極為詳細，從獸類飼料到修繕費用，每一筆都有宋清源的親筆批註，但在景和元年之後，賬目突然出現異常。
"子月廿三，購入羊脂二十斤，銀五兩。"許昭念出條目，卻注意到旁邊用硃砂畫了朵梅花，"可是之前提到，萬獸園每日消耗羊脂二十斤，為何這裡記為'購入'？"
"因為那不是羊脂。"林秋孃的聲音響起。"梅花暗語代表'人脂'，他們用熬製人油冒充羊脂，供給縣太爺等權貴。"
許昭只覺胃部翻湧。賬本上的梅花標記，原來都是罪惡的暗號。
“看這裡。”林秋娘用柺杖指向另一頁，"癸丑年三月，修繕黑熊籠，銀三十兩。實際是購入幼童三名，均價十兩，與孌童市場價格一致。"她頓了頓，"還有這個，'戌時初刻喂狼'，其實是處理'實驗失敗品'的時間。"
許昭順著她的指引看去，只見每月十五都有"喂狼"記錄，而日期下方都畫著不同的符號——有的是襁褓，有的是馴獸鞭，還有的是骷髏頭。他忽然想起亂葬崗的骸骨，終於明白為何狼群對人屍如此熟悉。
"這些符號代表什麼？"許昭取出紙筆記錄。
"襁褓是嬰孩，馴獸鞭是人熊馴化，骷髏頭是處決。"林秋娘摸索著賬本邊緣，"最可怕的是這個......"她的指尖停在一個梅花與火焰交織的符號上，"長生殿開爐之日，用活的人熊心臟煉丹，符號旁邊的數字，是參與官員的人數。"
許昭數了數，符號旁寫著"叄拾陸"——與之前長生殿大火燒死的人數相同。原來那場大火不是意外，而是毀滅證據的屠殺，三十六個無辜者被當成煉丹材料，永遠埋在廢墟之下。
"宋清源的批註......"許昭注意到某些條目後有小字，"'熊爪漸利，可試剝皮'，這是在記錄人熊的進化程度？"
林秋娘點頭："他們會根據人熊的生理變化調整馴化方案，比如之前那隻灰熊的利爪，就是長期訓練的結果。還有這個'喉管已破，宜學狼嚎'，說明他們會人為破壞人熊的聲帶，讓其發出獸類聲音。"
許昭叩擊賬本封面的梅花紋，"原來每月十五的'喂狼'記錄，是處理實驗失敗的活口。那些被刻上梅花烙印的人熊，其實是用活人馴化的。"
林秋娘忽然笑了，笑聲驚飛牆縫裡的蝙蝠。她伸出手，掌心赫然有枚月牙形疤痕——"許大人可知，狼群為何對我溫順？十八年前我親手喂大的頭狼，現在還戴著我給的銅鈴。"
許昭想起昨夜在獸園廢墟聽到的犬吠，那些狼見到他懷中的玉牌時竟俯首帖耳。玉牌內側刻著的"秋"字，此刻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與林秋娘袖口露出的胎記形成詭異呼應。
"長生殿的駐顏丹，"林秋娘突然壓低聲音，"用的是人熊的膽汁和嬰兒的臍帶血。賬本里'購入山貓'其實是活取利爪，'採靈草'是提煉致幻藥劑......"她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裡混著幾根銀白色的毛髮——那是長期接觸獸類分泌物的中毒跡象。
許昭注意到她脖頸處新添的鞭痕，形狀與之前見過屍體後背的梅花烙印一致。原來即使入獄，她仍在接受某種"馴化"，而地牢的獄卒，很可能就是長生殿殘留的馴獸師。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許昭逼近鐵欄，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林秋娘身後的石壁上，與她的影子交疊成詭譎的圖案。
"因為你後頸的胎記。"她伸出手，指尖幾乎觸到許昭的衣襟，"那不是硃砂，是用狼血和人血混合點的認親標記。十八年前，有對雙胞胎被扔進狼窩......"
地牢深處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林秋娘猛地抬頭，目光越過許昭，落在甬道盡頭的陰影裡。那裡站著個戴斗笠的老婦人，手中牽著的不是尋常犬類，而是一頭毛髮灰白的頭狼
"許大人該走了。"林秋娘突然退到陰影裡，"記住，長生殿第三根石柱下，埋著你想要的答案......"
話音未落，頭狼突然發出低沉的咆哮。許昭轉身時，老婦人已消失不見，唯有一串銅鈴聲從通風口飄來，與林秋娘腕間的翡翠鐲碎響交織，組成一段詭異的音律——他不知道這是後面他面臨的畫皮鼓能引發人熊共鳴的《安魂曲》。
許昭握緊賬本，快步走出地牢。身後傳來林秋孃的低笑，混著獾油與人脂的氣味，在潮溼的空氣中經久不散。他知道，這個自稱"林秋娘"的女人，遠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測，而她提到的雙胞胎、認親標記，以及長生殿的石柱，將成為解開十八年血案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