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終於忍不住地笑起來。
“你耳朵也太尖了,這視訊通話質量也沒那麼好啊,他就說了那麼一句話,居然也能被你聽到。”我爹向著廚房的方向招了招手,“越卿,你過來吧。她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我唬不住她。”
我的心噗通地跳,盤腿坐在床上,將電腦放在膝頭。我爹明顯是把手機交給了另外一個人,畫面晃蕩了一下,然後我就看到他。
這是他離開以後,我們第一次打影片電話。
他同三個月前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頭發似乎比走的時候稍微長了些,眼睛還是那麼黑,臉頰線條明晰,我看到他下巴上的小胡茬。他的眉毛又亂糟糟的了,幾乎都要纏到一起去,濃鬱得像兩團影子。
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忽然一下子鼻尖就酸酸的了。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嗓子裡哽哽的,什麼也說不出。
他一直望著我,也沒說話,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才慢慢微笑起來。
“小滿,這件襯衫倒是蠻適合你的。”
我吸一吸鼻子。
“你可以啊你,怎麼瞞著我,悄悄地跑到我家去了?”我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用雙手託著腮,撅起嘴巴,“你家裡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他點頭,“嗯,都結束了。”
“那還不立刻飛回來!”我手舞足蹈的,“我後天演出啊,彈得是你最喜歡的拉二,整個樂隊有一百號人坐在我身後,你敢錯過!”
“不敢不敢,”他笑著告饒,“我明天的機票,已經買好了。”
我怔了一下,“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的嗓音溫潤厚重,我聽在耳朵裡,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了起來。突如其來的重逢訊息帶給我無盡的喜悅,我忍不住隔著螢幕去摸他的兩條濃眉毛。
“眉毛該修了。”我說。
遠處的教堂有鐘聲悠悠地傳過來,我微微一抬眼,這才發現已經過了午夜。但此刻我絲毫沒有睡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一點也不捨得離開。
“小滿,”他提醒我,“你明天不是還有樂隊排練嗎?現在還不睡?”
我不大樂意,“好不容易影片一次,怎麼,你不高興看見我啊?”
“又開始倒打一耙了。”他很無奈,“我的影片電話被你轉成語音多少回了?咱倆到底是誰不高興看見誰?”
“那是因為我太瞭解我自己了啊,”我說,“只要一影片,我肯定就像現在這樣抱著你不撒手,一下子就是兩三個小時,那樣我之前做的那個嚇人的夢就要成真了。”
“什麼嚇人的夢?”
“我夢見我要跟樂隊一起彈舒曼那首鋼琴協奏曲,結果演出前三天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練。演出那天下面人山人海的,樂隊在臺上坐得密密麻麻。我當然背不下來,拿著譜子走上去,從第一個音就開始錯,觀眾都指指點點的。最後在我彈了一串特別明顯的錯和聲以後,指揮終於受不了了,突然就叫停了樂隊,自己走下臺去,把我晾在那了。”
我說得特別可憐,他居然還笑起來。
“然後呢?這個夢結束了嗎?”
“結束了就好了呢!”我哀嚎,“那個指揮把我晾了四五分鐘吧,又回到了臺上,已經換回了平常的衣服,手裡拎著行李箱。他對著交頭接耳的觀眾大聲說,他沒有辦法再忍受這麼不專業的pianist了,他得走了。”
“真走了?”他追問。
“當然了啊!他說完轉頭就走了,然後樂隊也跟著他一個一個走了,觀眾也一個一個走了,最後就剩下我一個人在臺上。”我掩面,“天啊你不知道那感覺有多悽涼,我立刻就被嚇醒了。”
他看著我。
“怕什麼,我又不會走。”
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眼睛裡濕濕的。心裡顫動得都已經不成樣子,面上我卻倔強地不想讓他看出來。
“那你可就真成我唯一的觀眾了。”我眨眨眼睛,“我可得好好溜須你才行啊。”
“我的新年禮物呢?你沒忘了吧?”
我得意洋洋的,“怎麼會呢,早就準備好了。”
他那端的畫面又是一陣抖,然後我看到我媽把腦袋探進來,坐到石越卿身邊,拼命地沖我瞪眼睛挑眉毛。
“別沒完沒了,趕緊睡覺!越卿你去吃飯,一會兒都涼了。”她說著接過手機,把石越卿推向餐廳,“不是後天就見了嗎?之前不告訴你就是怕你太興奮。掛了吧,你趕緊睡,明天好好練琴!”
我媽難得強勢了一回,我只好把一肚子問題都憋回去,不情不願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