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那兩天,我覺得自己簡直身輕如燕,整個人都恨不能飛起來。週一在我老師琴房門口等著上課的時候碰到於澤宣,連他都看出來,問我說怎麼心情這麼好,明天的演出不緊張嗎?
被他這樣一問我才意識到——
我好像都忘記緊張了。
可惜我的這種放鬆心態並沒有能夠持續到演出之前。因為是新年的第一場音樂會,當晚我們學校duke’s ha來的人很多。
我穿了那條黑色的露背長裙,從後臺望出去,只看到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舞臺之上是一排排的譜架,舞臺正中間的那一臺九尺的施坦威鋼琴的蓋子被完全開啟,耀眼的黃色燈光照在琴鍵之上,映得整臺鋼琴都在熠熠生輝。
我縮回腦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後臺裡各式各樣的樂器盒子都堆在一起,我裹著那件紅色的牛角扣大衣,在樂器盒子之間踱步,手上不斷地翻著譜子。
樂隊成員開始陸陸續續地上臺去了,走過我身邊的時候,都跟我說“good uck”。
我握了握手指,掌心裡全是汗。
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了一下,我趕忙掏出來一看,是汐凰。她說她已經到了,彈完以後有新年禮物和一個訊息要告訴我,讓我好好加油。
我繼續低頭看我的譜子。
整個樂隊都已經就位,我站在候場的位置,聽到大廳裡的觀眾都漸漸安靜下來。指揮是個很和藹的老爺爺,他經過我的身邊,拍拍我的肩膀,沖我眨了下眼睛。
“an,一會兒見。”
音樂會的開始是一首交響小序曲,大概五六分鐘的時長,接下來就是我的拉二協奏曲。我站在後臺,聽到前面掌聲雷動,小序曲的音樂穩穩地響起來,弦樂和管樂交相呼應,低音提琴的聲音醇厚溫潤,清晰無比地勾動了我的心絃。
神奇般的,我內心忽然就穩下來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十指交握,我摸到自己手指上的那一枚銀鑽戒指。
他說他會在。
序曲在這時結束了,掌聲嘩啦啦地響起來。指揮老爺爺走下臺來,攬一攬我的肩膀,問我還好嗎。我笑著點頭,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只當是給他一個人彈。
這樣一想,我竟覺得憑空多了幾分勇氣,回頭跟指揮笑一笑,我提著裙角走上臺去。燈光灼灼地照射在我的身上,我穿過密密麻麻的譜架,站到鋼琴前面。
臺下掌聲雷動,我沒有多看,深深一鞠躬,就坐到了琴上。
世界好像就是在那個瞬間安靜下來的。
如水般的暖黃色光芒灑在黑白琴鍵之上,我的眼前是一片金碧輝煌。這一臺九尺的施坦威鋼琴是我夢寐以求的瑰寶,我身後坐著一個完整的交響樂團,他們將幫助我,把我最愛的樂曲演奏給我最愛的人。
我抬頭沖指揮微微一笑,示意他我準備好了。然後我凝神靜氣,將手指放在了琴鍵之上。
第一個和絃在整個廳裡回蕩起來了。
我腦子裡清晰又冷靜,手下控制得極穩,力求將每一個音都做到極致,將我的理解都極盡所能地展現出來。
鋼琴用長串的和絃將曲子的帷幕緩緩拉開,樂隊的旋律進入了,是攝人心魄般的強壯和有力,弦樂的聲音如潺潺流水般奔湧襲來,將我吞噬,淹沒,而後全心投入。
我知道臺下坐了很多人,幾乎我所有的朋友和老師都來了:aex,我老師,於澤宣,joanna,嶽溪,還有汐凰。
我也知道他一定在,雖然我還沒有看到他,但是他既然答應了我,就絕不會食言。
可是那個時刻裡,我腦海中沒有想起任何人。旋律主題進入,我平衡著左右手的配合,曲調悠悠,百轉千回地繞向高音,又蜿蜒曲折地盤桓下來。
管樂器接上我的聲音,嚴絲合縫,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我越彈越入情,迎來第一樂章的高潮部分,手下的力道極大,每一個和絃都是那樣堅定而決絕。那娓娓道來的像是一個國家的榮辱與歷史,接續的是一個國家的擔當與堅持。
經歷,承擔,堅持,而後成長。
我彈過長長的一串琶音,繞過回響的高音旋律,撥動水珠一樣的陣陣聲浪,推起不斷加緊的強音,最後——
將第一樂章結束在激蕩的和絃之中。
有汗珠沿著我的臉頰流到下巴上,觀眾席裡有輕輕的挪動聲。我擦了一把汗,抬頭看了看指揮,他沖我微微一笑。
樂隊的第二樂章奏響了。
那像是翻開一本長長的故事書,在幽暗昏沉的夜晚,守著壁爐裡星星點點的火光。窗外是噼裡啪啦的雨滴,打在窗格子上,彙聚成我右手不間斷的三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