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閉上眼睛,我豁出去地彈響了第一個音,沒有錯,如水一般的聲音從我的手指下流淌出來,像時空隧道一般,瞬間將我拽回到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我歡跳著蹦到他的身上,他身上有那樣好聞的露水清香。我黏在他的身上不願下來,路過的朋友和前臺的叔叔都在探頭笑我。
那天晚上我軟磨硬泡地才借出duke’s ha的鑰匙,我像一隻兔子一樣地蹦上臺,那臺琴上有著steinay漂亮的標誌,我將手指放在琴鍵上,轉頭沖他笑一笑。
那天晚上,也是這個旋律,也是這首敘四的琴音,從我的指尖下傾瀉而出。
我忍不住側頭向觀眾席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清楚,也找不到他。
他已經走了。
他再不會回來了。
眼前倏忽一下子就朦朧了起來,手上一大片一大片地犯錯誤。不知道怎麼了,平日裡練的東西好像都蒸發了,手不是我的手,彈琴的人也不是我了。
這是我有史以來彈得最差的一遍。錯斷不止,到後面高潮的地方,除了手指跑動再沒有其他,聲音難聽到了極點。所有的和絃都被我用大力砸下去,眼淚順著我的力道甩下來,落在我紫色禮服的蝴蝶結上。
我心裡已經對自己今日的表現失望至極,只想著快些彈完,離開這個丟人的是非之地。
然而偏偏這首曲子好像長得永遠都結束不了了一樣。
我覺得有水滴順著臉頰流到我的下巴尖上,懸著,懸著,卻總也不落下來。我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淚,總歸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最後四個和絃我下了大力氣,好像還在心理上,試圖彌補一下自己前面彈得一片稀爛。懸在下巴尖上的那滴水珠在最後一個和絃的時候被我甩掉,反射著七彩的光影,不知道飛往何處去了。
我站起來行禮,臺下有稀稀落落的掌聲,大家都很禮貌。
我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後臺的下一位選手,主辦人,還有好幾個工作人員看過來的眼光裡都有著奚落和同情。我擦了一下額角,眼睛卻仍舊迷濛一片。我於是又狠狠揉了揉眼睛。
後面的選手禮節性地跟我說了一句“e done”,我尷尬地笑了一笑。
我急匆匆地去換衣服。這一身禮服穿在身上,令我渾身都不自在。我覺得嗓子堵堵的,胸膛裡也堵堵的。已經下午三點多了,我一口沒吃,不但不覺得餓,還覺得陣陣反胃。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進入決賽的,收拾了東西就準備離開,走到後臺門口,一位老奶奶追出來,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去,她顫顫巍巍地將我剛剛給評委席的譜子遞給了我。
“an,你的肖邦真的好美,”她握住我的手,我能感到她手掌上密密麻麻的褶皺,“你的敘四一開始,我忽然一下就想起我去世很多年的姐姐,真的,就好像她在跟我說話一樣。”
我勉強笑了一笑,說:“謝謝您,可是我敘四後面錯得不成樣子了。”
她搖搖頭,握住我的手,又過了很久才放開。
我沒有等結果,將譜子裝進書包裡,我就出了門。汐凰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進來,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起來。
“小滿?彈完了麼?怎麼樣怎麼樣?”
她的聲音那麼熱切,我忽然一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微微清了清嗓子,我說:“一般,今天彈得真的不太好。”
汐凰“切”了一聲。
“得了吧,你是處女座,完美型的,說不太好的時候都挺好的。”她見我不答話,這才稍稍認真些,“真的不好?有那麼不好?”
“嗯。”我將書包向上提了一提,“特別不好。”
“你怎麼了啊?不是一向都發揮很穩定的麼?怎麼會特別不好呢?你想什麼了啊?”
這一個問題將我問住了。是了,我想什麼了?我在努力忘了他的過程裡一不小心把曾經給他彈過的曲子開頭也忘記了;我坐到琴前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金碧輝煌的duke’s ha和那一夜坐在裡面的那個人;我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胡亂跳躍的時候,眼睛卻還在瞄著觀眾席,心裡還在指望著,他會在某一個角落突然出現,會給我一個驚喜,會在我結束的時候狠狠鼓掌,然後向我比一個剪刀手。
我怎麼可以這麼幼稚?我怎麼可以這樣自己騙自己?
許是我靜默的時間太長,汐凰像是猜到了什麼一般,小心翼翼地問:
“小滿,你不會,還沒有忘記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