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往石越卿的方向看過去,但光線太亮,臺下我什麼都看不清。
罷了,我心想,既然都已經上來了,那就好好彈吧。
我準備演的曲子是拉威爾的組曲《鏡子》裡面的第三首,法文名字叫做une 101nove.ean,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海上孤舟。我坐到琴上調了調琴凳的高度,在腦子裡想了想曲子的旋律。曲子的左手是長串的琶音,加上踏板以後營造出的是水波一樣的幻象。
我將手指放到琴上,抹上鍵盤的時候,一串串清晰又略顯迷離的聲音從我的指頭下面流淌出來,充斥了整個大廳。
這臺琴真的是一臺好琴,我喜歡它的聲音,彈得自然也淋漓盡致。高音區我可以彈出很清脆的音色來,配合著我左手快速的琶音,聽上去當真像有一艘小船孤寂地在水面上漂浮。
臺下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很靜,我只享受我自己的音樂。
結尾是一組四個音,結束在高音區,像是留有餘地和令人幻想的空間。我彈完以後頓了一會兒,等待琴絃的餘音消失。觀眾席裡沒有聲音,直到我的手從琴鍵上放下來以後,掌聲才響起來。
我慢慢站起來,鞠了一躬。沒想到觀眾們都這麼熱情,過了好半天掌聲還經久不息。
我第二次上臺謝幕,有人在下面叫好,嚷著說再來一個。
回頭往後臺瞅瞅,我看到沈磐眉開眼笑地沖我點頭。我心想,反正這一組我都練了,接下來可能也要用,在這裡預演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當我重新坐到琴上的時候,臺下才終於安靜了下來。我即將要彈得這首曲子雖然出自同一組曲裡,但卻和剛剛那首的意境完全不同。它的題目叫做醜角的晨歌,節奏感極強,技術難度也大。最令人擔憂的是中間同音反複的段落和快結尾處的雙音刮鍵。
我為了練這首曲子的雙音刮鍵,刮的我右手中指的手指頭上都起了水泡,甚是不容易。
這首曲子一上來就是跳音和滾動的和絃,活潑的氣氛和鮮明清晰的節奏感一下子就給旋律注入了活力。鍵子的反應速度極快,我的同音反複彈得清晰而有節韻。
耳邊響著我自己演奏的音樂,我越彈越開心,和聲與色彩的變化做得都很到位,雙音刮鍵也彈得帥氣極了。不同於上一首曲子富有想象力的結尾,這首曲子的結尾是堅定而不容置疑的,十分激動人心。
我一氣呵成,演奏完最後一個音,手自然而然地順著音樂甩下琴鍵。這回不等我站起來鞠躬,臺下就已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謝了好幾回幕,最後還是沈磐師哥上來,邀請大家到旁邊的餐廳裡去參加酒會才作罷。
何苓姐從我一下臺就緊跟著誇我,說什麼第二個曲子的刮鍵真的是帥爆了,這些演員們在後臺都倒吸一口氣呢。
我謙虛地笑笑。
本來我不欲再多呆了,我想何苓她可能是想透過酒會認識一些所謂的大人物,所以才要留下來。可我認識他們又有什麼用呢?但沈磐過來拉我,拼死拼活也要我一定參加,說好多人都想跟我說說話呢。
我有點難為情,半晌,問他:“那我只喝果汁可以麼?”
沈磐哈哈大笑:“可以的啊,小妹妹。”
酒會上要比剛才熱鬧得多,這些紳士名媛們圍著高腳桌,優雅地端著酒杯談天說地,我看到何苓很快就同一些人打成一片。我端著一杯果汁,跟著沈磐,看他和好多人打招呼。大多數人看到我都贊賞地笑笑,接著便跟沈磐說,這小姑娘琴彈得真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一路笑,覺得臉都快僵硬了。
大概跟著他走了快有一圈,我才在一邊的圓桌旁看到石越卿。他正端著一杯紅酒,被好多人爭先恐後地圍著。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他的側臉。他的鼻樑很高,臉頰的輪廓很方正,他的眼睛有種磁力,看著別人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他專注而認真。嶽溪說得沒錯,他看上去確實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也確實沒有電視明星的那種型別的帥氣。
這個印象讓我恍惚了,我想起買唱片的那一天,他眼神暖暖的,哪裡有一絲一毫的嚴肅犀利?
我還在回想的時候,沈磐他已經成功地找到了一個空檔,擠了進去。我沒跟著他,就站在原地觀察他們。我看到沈磐他滿臉堆笑地介紹自己,然後伸出手去想和石越卿握手。但石越卿只是舉了舉手裡的酒杯,我想他應該是在表示自己並不方便。
這個時候他旁邊的人上來握住沈磐的手。我仔細一看,是剛剛晚會開場的時候,坐在石越卿身邊的那個人。
石越卿並沒有帶女伴來,我心裡暗暗地想,早知道該叫嶽溪也來的。
他似乎是開口問了沈磐一句什麼,沈磐朝我的方向揮了揮手。石越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直接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十分自然地沖他笑笑,沒想到他竟朝我走過來。
“小滿,沒想到在這兒能見到你。”
我上回見他都已經是半個多月以前的事情了,他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同我那天記憶裡的一樣,沉沉的,極富磁力。
我抿嘴笑。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來掙錢的。”忽然我想到之前吃掉的那盤免費壽司,忍不住加了一句,“順道蹭吃蹭喝。”
石越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