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開微正苦惱著該怎麼說服貴叔,忽地車廂外,貴叔厲聲質問——
“誰人?!”
她心中陡驚,哪裡還管那麼多,手勁一帶立時甩開車簾子。
就見雨幕中,貴叔那把曾隨他戰過大江南北、潤過無數鮮血的獵刀已出鞘,正與一輛烏沉沉但作工卻極為精細的雙轡馬車對峙著。
那馬車想必是貴叔在與她“起爭執”時靠過來的,再加上雨聲不絕於耳,一時間真沒留意,突然就停在那兒,莫怪會驚得貴叔獵刀出鞘。
對方的車夫並未答話,卻是跳下車,迅速將車廂後方的錦簾撩開一大角。
“車輪子卡住了是嗎?嗯……瞧那樣子得花一些功夫的,穆大人若不嫌棄,且讓本王的人搭把手吧?”
如沐春風的低柔語調滌蕩過耳,穆開微望著雙轡車廂裡斜倚迎枕、容膚欺雪的男子,心音不禁重鼓,震得她氣息略紊。
她躍下車廂,按下貴叔握刀的手,跟著低首行禮。“不知是康王爺的車駕,多有失禮了,還請王爺恕罪。”
“什麼恕罪不恕罪的,穆大人這麼說,那是……是沒把本王當朋友了。”
聽得這靦腆又似帶幽怨的話,穆開微再次抬眼去看,心間動蕩得厲害了些。
眼前這位帝京中眾所皆知的“藥罐子王爺”,病態俊顏上有著絕對純粹的無辜表情,目光亦是澄澈,她能辨出那其中包含的,是很純很真的歡快。
彷彿能見到她、與她說上話,是一件令他無比開懷的事。
“王爺,下官並非……”
“上車可好?”傅瑾熙忽地打斷她的話,朝她靦腆揚唇。“讓本王送你返家。”
穆開微拒絕不了。
她都讓堂堂一位超品階級、世襲罔替的王爺主動“施恩”了,加上雨一直下,她家的馬車陷泥淖裡,她家的老僕貴叔巴不得有誰可以在這時候照顧好她,因此當傅瑾熙用那種近乎祈盼的語氣請她上車,貴叔比誰都高興,根本沒等她動作,十分當機立斷地替她決定,把她直接推上對方車廂內。
還好康王府的兩位隨行侍衛留下來幫忙貴叔,穆開微的心這才放寬了些,乖乖坐進藥香甚濃的寬敞車廂中,與此車的主人形成各據一隅的對坐狀態。
康王府的馬車坐起來確實舒適,走在泥濘道上也不覺有多顛簸。
既來之則安之。穆開微心想。再者,她對他康王府以及他傅瑾熙本人亦有諸多疑惑想要查明,藉此機會恰巧可以。
“王爺您……”
“穆大人今日出城,是去城郊十裡外的柳湖祭拜令慈嗎?”
穆開微話未問出,便被對方問得一怔。
傅瑾熙微微笑,柔聲道:“你今兒個休沐,所以未穿官制衛服,而是一身清素女裝,適才瞥見你車廂內備有香案和祭祀之物,一些供品果物還掉出籃子外,再看車輪子一路行來的方向,不由得這般推敲……本王猜得可對?”
穆開微亦學他微微揚唇,頷首。“家母生前最愛柳湖一帶的景緻,家父於是為她在那裡尋了處好所在,讓她能長眠在那片風光裡。”
“嗯,嗯……能那樣甚好。”他喃喃低語。
“王爺說什麼?”穆開微沒能聽清楚。
他倏地揚眉。“沒,沒什麼,本王是說,穆大人換回這一身尋常女裝也是很好看的。”
呃……穆開微一時語塞。
正因身著女裝,她沒在他這位天朝王爺面前大方地盤腿而坐,而是選擇曲膝側坐,此時被他一提,她不由得拉拉長裙,兩手在裙面上挲了挲。“那就……多謝王爺繆贊。”
深吸一口氣,她重整旗鼓。“是說,王爺為何會知家母的墳塋就在柳湖?”
豈知——
“你冷嗎?”他忽而問。
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啊!
“……啊?呃,下官不……”她正欲搖頭。
“肯定是冷的,春未臨,冬雨連綿,又剛從結霜的湖邊回來,這給你摟著。”
那罩著雪白狐裘的身軀不僅坐直了,還朝她傾靠過來。
康王爺往她手裡塞東西,穆開微端坐的身姿動都不動,只有她才知自個兒的背脊筋理瞬間繃得有多緊,莫名其妙緊繃著。
她掌中驀地漫開暖意,暖得她冰冷的指尖感到輕微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