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去瞧,竟是一隻精緻的小手爐,也是直到此刻她才察覺到,她並非不冷,而是早把這般凍人的寒意視作尋常。
“這是王爺的手爐,下官不能用。”遞回。
“沒要你用,只是請穆大人幫本王摟好,馬車裡顛得很,別讓它掉了。”
聞言,穆開微額角暗暗一抽,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直到她默默放下雙手,鄭重地將手爐揣在懷中,才聽到男子嘆息般繼而道——
“本王當然知道大人的娘親藺女俠葬於何處啊。你穆家三代為天朝效力,三法司衙門能有如今的規模和深入民心的嚴正之風,穆家功不可沒,而大人以女子之身掌‘六扇門’掌翼一職,幹得比任何男子都要好,破案無數,懲兇罰惡,在本王眼裡根本是傳奇話本裡才會出現的瀟灑人物,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說到這兒,病態俊容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本王打小就羨慕那種能闖蕩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無奈受體弱所拘,一切僅能想想罷了,而這帝京中最符合本王想像的,也就是你穆家了,所以關於穆家的事,不經意間總會留心一些。”
穆開微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頰面忽而微熱。
車廂內靜了會兒,她方問:“據聞王爺體弱之因,是幼時得了怪病所導致……當年老王爺攜妻兒在三川口遇劫,確是憾事……王爺可記得自己最後是如何獲救?可還記得當時的過程?而怪病又是如何被治癒?”
傅瑾熙拉攏身上暖裘,白晰面容被毛絨絨的雪狐毛一襯,更顯俊雅秀氣。
他似倦了般往大枕上一靠,語氣有些慢悠悠。“當時本王年幼,又病得暈乎乎的,根本記不得事,待清醒過來,人已在一位女大夫的地盤上,是那位女大夫用了獨門療法醫治我,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中間幾度折騰,甚至幾回瀕死,治了整整一年才把本王身上的怪病勉強除去,但既傷根本,要完全恢複也就難了……穆大人為何想知道此事?”
穆開微發現康王傅瑾熙頗擅長“天外飛來一問”,也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卻總能問得人心頭一悸。
“……下官僅是好奇。”努力令嗓聲持平。
她注視男人那彷彿柔若無骨的坐姿和幾無血色的蒼白麵龐,像是若揭去那件蓬軟狐裘的遮掩,裡邊的那具身骨其實單薄到令人心驚,尋不出幾兩血肉。
幾度折騰,幾回瀕死,已傷根本……
她想像著他所敘述的,想像著年幼的孩子遭病痛摧折,鬼門關前徘徊掙紮,最終掙出一線生機,卻又得神智清楚地面對雙親辭世之痛……左胸鈍痛加重,她不敢再深想。
原是暗中打算著,試著去套他話,想看看他康王傅瑾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父王和母妃當年命喪三川口真正的因由?
當然,她亦想知道他是否見到她阿孃?
是否跟她娘親說過話?
她阿孃在臨終之時,有沒有留下遺言?
娘在那時……是不是很捨不得爹、捨不得她?
但試探到最後,忽覺自個兒是奢求、是刁難了,當時他的處境是那樣艱辛,她如何能夠要求一個怪病纏身的孩子去記住那一場真實惡夢。如何能夠?!
她微搖首,牽唇一笑。“還望王爺多多寬宥,下官在‘六扇門’當差多年,一遇到不明之事就想弄個水清兒,實在有愧。”
傅瑾熙朝她慵懶地眨了眨鳳目,菱唇一翹。“如此說來,穆大掌翼是拿本王當犯人審,欸,本王可不樂意啦。”
穆大掌翼真拿我當犯人審,我可不樂意啦。
穆開微腦海中突地浮上那樣一句,言猶在耳,是某位十分棘手的人物曾對她說過的話。
黑三。
不。不可能。定然又是她思緒太過,浮想聯翩。
這“六扇門”的職務幹久了,再小的事都要往心底琢磨三分才肯放,而如此多疑、多思又多慮,都快在內心深處沉澱成如琥珀般的病灶。
然,黑三現身的那一夜,她追蹤對方氣味,最後確實是在康王府的高牆外失去線索。
那座王府高牆內藏著什麼人?有著什麼樣的秘事?
還是說,一切又是她的疑心病作祟?
“下官不敢。”見他並非真怒,穆開微再次搖頭微笑。
忽記起什麼似的,她從系在腰間的素色囊袋裡掏出一顆小物,置在手心恭敬地送到傅瑾熙眼下。“王爺請看,這顆珠子王爺是否認得?”
珠子約指甲般大小,圓潤無瑕,泛出碧波瀲灩的流光,是水頭絕佳的碧玉經過極精巧的手藝才能打磨出來的可愛玩意兒。
彷彿珠光映入瞳底,傅瑾熙雙目驀然泛亮,出口仍是徐慢的語調——
“原來這一顆珠子在你這兒呢。”略頓。“這是太後奶奶長年戴在腕上的碧玉佛珠,是由十八顆一模一樣的珠子串成的佛珠手串兒,太後奶奶誦經禮佛時必用上它。只是那一日在寶華寺遇劫,事後發現佛珠手串不知何時斷裂了,宮女們將珠子收拾起來,但找來找去偏找不到最後一顆。”
穆開微道:“下官是在觀基腳邊拾到的。那時情勢緊繃,本以為阻不了觀基逃跑,不料他卻在那千鈞一發腳底打滑,摔得起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