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句堪稱石破天驚的話為開端,沈懷梔說出了自己自重生歸來後就有的令人驚世駭俗的想法。
“我的下半生,既不想耽於情愛靡於風月,也不想入哪家的後宅為誰生兒育女,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過我想要的人生。”
以如今的世情和時下對女子的規訓要求而言,沈懷梔這番話堪稱離經叛道至極,至少,就連姚文廉這個見多識廣的大儒也為自己學生的發言震撼不已。
他不是沒見過有此般想法的女子,但還是頭一次,親眼見證一個如此年輕的姑娘的決心與志氣。
但偏偏這份寶貴的決心與志氣,是最容易夭折在苛刻世情與宗族親人們的壓迫之下的。
所以,比起震驚,他心中更多生出的卻是悲憫與可惜,因為,這條路確實太不好走了。
“看老師的反應,似乎覺得我這些想法有些異想天開。”沈懷梔笑道。
“並非如此,”姚文廉嘆息道,“只是你想走的這條路,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太難了。”
“雖然難,但並非不可能。”沈懷梔道,“至少,我已經知道該如何安排前路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老師,就是我的東風。”
“看來你已經有想法了,”姚文廉生出興趣,“說來聽聽,你如何需要為師做你的東風。”
沈懷梔道,“我如今已到婚嫁之齡,家中祖母已經開始為我相看婚事,如若不出意外的話,大概不久之後就會定下婚事。”
但偏偏事情就是出了意外,沈懷梔不止不想嫁上輩子的丈夫,她甚至不想嫁人了。
“我的祖母,畢生以振興沈家為己任,兒女婚事在家族前程面前,都是稱斤輪兩的籌碼,而我的父親,如今雖位居梧州刺史,卻一心想要政績傍身高升回京,”在老師逐漸因為震驚瞪大的眼睛裡,沈懷梔看到了上輩子那個浸淫名利場許久的自己,“想要他們對我的婚事和未來高抬貴手,我只需要變得有用即可。”
“有用”這兩個字在已經榮登沈懷梔老師身份的姚文廉聽來實在太過刺耳,彷彿眼前這個姑娘周遭只有利用,以助於她半分都不曾奢望過用真心與情意去賭自己的未來。
於是,僅僅不過半天的時間,姚文廉就開始心疼起他新收的學生,滿腔慈愛心疼之意已經溢於言表。
最後,沈懷梔笑問道,“老師,您覺得,現在的我,在祖母和父親面前有值得他們退讓的價值嗎?”
“有,你當然有。”姚文廉神情複雜的嘆息道,“你是個很好的姑娘。”
“我也覺得我很不錯。”沈懷梔難得調皮的笑道,“老師可以喚我真珠,這是祖父當年為我娶的小字,‘真’取抱樸守真之意,也是祖父對我的寄望。”
“好,真珠,”姚文廉認真的喚了自己心愛的學生,“以後,老師不止是你的東風,還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若有需要,盡管來尋為師。”
沈懷梔對於老師的心意自然是欣然笑納,轉而又開始說起自己其他的安排,比如在解決婚事的麻煩之後,她就打算啟程南下去往梧州,開始自己的農事大業。
“梧州以及更南之地有許多適宜培育良種的好地方,”沈懷梔道,“正好我父親如今是梧州刺史,有這樣一個靠山在,到了當地行事會方便許多,可以省很多麻煩。”
“等在梧州深耕幾年有了成果之後,我才會考慮往北地發展,此前我的重心都將放在南方,北方這邊會暫時交託給信任的心腹代管。”
姚文廉見學生早已將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這才相信,眼前這個胸中有丘壑的姑娘,確確實實能解決攔在面前的一切麻煩。
而他能做的,不過是一場東風送她自由上青雲。
最後,這對新鮮出爐相談甚歡的師徒,甚至還抽空解決了一下沈懷梔的一個小麻煩。
言簡意賅的將那天豐樓遇襲之事說給了老師聽之後,沈懷梔毫不意外得到了對方的憐惜,並且姚文廉親口承諾他將會親手抄寫一份《地藏經》送給永嘉侯府那位太夫人,以此來歸還永嘉侯世子薛琮出手救人的人情。
沈懷梔臨走下山之前,老師尚有些依依不捨,為了安慰這位至情至性關心愛護她的長輩,她咬咬牙,將自己尚未成稿的文章交給了對方。
這些還未被整理好的文章裡,是前世她積攢的諸多寶貴經驗,說是價值萬萬金都不誇張,畢竟,靡費了她無數時間金錢與心力。
但其中也尚有許多東西存疑,有些是結果還沒得到驗證,有些是雖有效果卻原因存疑,也有些是道聽途說但無實證做不得準,總之這些都是她日後去了南方需要解決的問題,算是她前世未竟的事業。
下山時,沈懷梔心情好得出奇,可以說,是她自重生歸來後心情最好的一刻,僅次於她見到活著的陳理時。
不知道其他人有同她一般重生而來的機會後會選擇什麼,但她選擇的,卻是自己最想要的。
她做過他人的女兒與孫女,也做過他人的妻子與母親,更嘗過被人竭力全力心愛的滋味,無論是相敬如賓的婚姻、千篇一律的內宅生活還是榮華富貴與驚險刺激,她都已經嘗過酸甜苦辣滋味,心中再無眷戀。
所以,這輩子她要由著心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走,即便這條路可能是坎坷的孤獨的。
如今時間已經臨近四月,馬上就要到上輩子她與薛琮定親的時間,沈懷梔想,她那封早就快馬送去給父親的書信,想必不久就能讓她徹底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