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聽著的尋墨本有些不服氣,但想想平日裡尋硯辦事的妥帖與周全,這份不服氣又盡數化為了洩氣,論能幹和本事,他確實還不及尋硯,但等他再磨礪兩年,日後也能得先生託付正事。
幾人一路匆匆下山,沈懷梔畫剛賞到一半,就等來了暌違許久的故人。
“請問可是沈家沈七姑娘?”文謙先生甫一進門就單刀直入的開口問道。
他一向不擅長同女子相處,是以說話行事便毫不扭捏,尤其眼前這個姑娘年紀小得可以做他孫女,文謙先生聲音裡甚至不由自主的多了兩分慈愛意味。
尤其是想到那篇讓他驚豔的文章,這份慈愛更是濃重的彷彿可以滴出水來。
“先生安好。”沈懷梔起身,看向快步走來的儒雅長者,同多年後亦父亦師的老師相比,現在的先生雖然也溫雅睿智,但相貌仍舊有幾分俊美,聽說師父年輕時因為姿容過於出眾,在外有玉郎之稱,很是讓師父困擾了許多年。
不過,此時的文謙先生顯然沒有寒暄的閑情逸緻,他一坐上主位就直奔主題,“前陣子沈姑娘登門拜訪時,恰逢老夫出門尋訪友人不在家,姑娘留下的書和文章我都已看過,書確實是前朝京明先生親筆所著,至於文章——”
“老夫想請問沈姑娘,這篇文章的作者,還有當時沈姑娘問我那句話,到底出於何人授意,今日可否明言告知?”
沈懷梔慢慢品著手上這杯熱茶,在對麵人堪稱急切的眼神裡,慢悠悠的道,“聽先生所問,看來是不曾想過那篇文章是出自我之手了,又或者說,先生並不覺得女子能寫出如此文章。”
“並非如此,”文謙先生搖頭,“老夫並非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實在是文章所言之事幹系重大,讓人不敢輕易妄言罷了。”
聞言,沈懷梔認真的看了文謙先生許久,突然笑了,“正因為幹系重大,所以這篇文章我只給了信任之人,如今普天之下,知曉且看過這篇文章的,有且只有先生一人。”
聽到這話,文謙先生沉默良久,終是道,“姑娘如此信重,老夫不勝榮幸。”
“只是,文章中所言之事,到底還有許多地方未明,若是可以,老夫想同沈姑娘討教一二。”
“討教不敢當,”沈懷梔笑道,“先生就當做考校我吧,若是我答得還算合先生心意,有一件事,想請先生為之通融一二。”
“俗話說,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農家之事,老夫並不算擅長,觀沈姑娘的文章,已在此道之上別有所長,所以討教談不上,互通有無才是正理,”文謙先生正色道,“聖人都已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以沈姑娘之見解特長,也足以讓老夫稱上一句老師了。”
老師還是這麼謙虛,沈懷梔想,如果說她沒能有一位合格的父親的話,那至少老師的存在填補了她這份空白,以致於她從不會去盲目的追求一份以利用為目的的縹緲父愛。
於是,以討論文章為名,兩人一同去了書房論學。
兩人剛落座,文謙先生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沈姑娘,之前你在文章裡提到的引入良種和最佳化良種繁育之法,說是已有實證效果,不知可否為老夫解說一二?”
“先生且聽我一一道來,”沈懷梔道,“我所說的引入良種,主要以極西之地的麥種和極南之地的稻種為主。”
“須知,歷來民以食為天,我朝古來已有五穀養民,但田地真正能養活的百姓,實則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多,就像北麥,每年麥收畝産多少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從前讀書,在書上看到麥種的傳入與極西之地的魔羅之國有關,雖說如今世間已無魔羅之國,但極西之地傳來的麥種確實有著更高的産量……”
沈懷梔回想著她上輩子在引入良種一事上的實踐,有權有錢的帝京貴婦,實在不想將才能與精力消耗在那些內宅瑣事與情愛風月上,便用權與錢開道,網羅天下名種,來自極西之地的優質麥種與極南之地的優質稻種就是在這樣的契機下入了她的眼。
雖說一畝田地每年收多少糧食都無礙她這種帝京貴婦的奢華生活,但在經歷過逃亡路上忍饑挨餓的磨難之後,她很清楚,蚍蜉之力亦有撼樹的可能,縱然她勢單力薄,但只要有志同道合之人相攜而行,亦能改換天日。
至少,朝堂之上推行變法時,她這些微末功績確實有益於百姓民生。
那時的沈懷梔隱於幕後,不求半分聲名,她只希望,自己多做一點好事的話,能惠及自己所愛的那些人身上。
即便有些人早已不在,但也不妨礙她心心念念全都是他。
或許是在老師面前較為放鬆的緣故,沈懷梔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雖有些不成條理,但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真情實感,以致於文謙先生聽到最後,已然兩眼發紅淚意盈眶。
末了,他突然開口問道,“沈姑娘,你介不介意,拜我為師?”
而沈懷梔,面露微笑,朝眼前這位早就熟悉的長輩伏地行了拜師大禮,“多謝老師收下學生。”
“恩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