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她已說得清楚,她可以救妹妹,但往後定然再難相見。既是母親自個兒選的,那她也無話可說。
女兒家哪有不盼著娘親疼愛的?說不傷心,那是哄人。家裡如此抉擇,大約是覺得……這樣更合宜吧。往後誰也甭惦記誰,好生過自個兒的日子,兩廂安生。
思及此,尚盈盈已把那份委屈與失落,又深深摁了回去。她側過臉,吩咐巧菱:“去把我妝臺底下那個福祿紋包袱取來。”
巧菱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捧了個靛藍色包袱回來,入手沉甸甸的。
尚盈盈接過,親自開啟,露出裡頭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子。
“師傅,這裡頭有五十兩銀子。”尚盈盈輕聲說,“二十兩是孝敬您老的,勞您平日裡諸多照拂。餘下三十兩,就勞煩師傅費心,替我捎回家去。”
“她們娘兒倆如今在外頭單過,想來總有不便。若住處不大安穩,便拿這銀子,請個妥當的護院看著,也好叫人放心些。”
字字句句,安排得周到妥帖,卻再無半分親暱問候。
姜印忠見狀,心下也是一嘆,曉得這孩子心裡那道坎兒怕是過不去了。他忙起身,雙手接過包袱,鄭重小心地收好。
“奴才記下了,定當妥妥帖帖地辦到。”
“宜主子仁孝,您家裡人知道了,定當感念您恩德。”
姜印忠又陪著尚盈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無非是叮囑她保重玉體,莫要思慮過重雲雲。
見尚盈盈眉宇間倦色漸濃,姜印忠極有眼色地說道:
“時候不早,奴才就不擾宜主子歇息了。那幾匹緞子,主子得空再瞧。”
“奴才告退。”
尚盈盈笑著頷首,朝一旁垂手侍立的安久英遞個眼色。
“安久英,替我送送姜總管。”
安久英機靈得很,門兒清主子這是讓他陪幹爹出去,順道敘敘舊呢。
安久英嘿地一樂,麻溜兒應道:“是,奴才遵命!”
說著,安久英喜笑顏開,狗腿子似的追著姜印忠身影,一道踏出殿門。
姜印忠一走,殿內又恢複先前靜謐。可提起家裡那些糟心事兒,尚盈盈心頭鬱悶怎麼也揮散不去。像塊濕棉花堵在胸口,沉甸甸,悶得慌。
煩惱過一陣兒,倦意便又排山倒海般襲來。尚盈盈歪回軟榻上,闔上眼皮子,眼不見心不煩,索性神遊方外,會周公去也。
巧菱見尚盈盈又去眯盹兒,心疼地嘆了口氣。她放輕手腳,將矮幾上那幾匹孔雀妝花錦緞,仔細地一一卷好,抱到後面的箱籠裡,妥善收起來。
誰知尚盈盈這一覺,竟也沒能睡得安穩。約莫才過半盞茶的工夫,殿外頭又響起細微足音,緊接著,便是一聲清脆又帶著笑意的請安:
“奴婢見過婕妤主子,主子萬福金安。”
尚盈盈被這聲音擾醒,立時循聲望去。
“快進來,外邊春風還凍人呢,難為你跑一趟。”尚盈盈一把拉住杏書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絮絮叨叨地問長問短。
杏書將雕漆食盒擺在小幾上,瞧尚盈盈那副睡眼惺忪,還有些迷瞪的模樣兒,忍不住掩唇笑道:
“姜總管不是剛出去?奴婢還在門上碰見他老人家呢。這才轉眼的工夫,您就又迷糊上啦?”
尚盈盈面上微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扭身兒瞧向炕桌上的食盒,伸指一點,壓低聲兒嘀咕:
“好姐姐,這盒子裡頭盛著什麼好東西呢?”
杏書抿唇一笑,手腳麻利地開啟食盒蓋子:“回婕妤的話,是禦膳房新做的春盤。”
只見那攢盒裡頭,一層層擺得精緻:細如青絲的醬黃瓜、瑩潤透亮的青醬肉、切得薄如蟬翼的五香小肚兒、燻雞絲……琳琅滿目,香氣撲鼻。
“婕妤瞧瞧,這可都是照著您素日喜好備下的。奴婢記得您從前最愛這一口鹹鮮滋味兒,今兒個禦膳房新做成這幾樣,奴婢便趕快給您送來。”
誰知話音未落,尚盈盈只瞅了一眼那油汪汪的醬肉和燻菜,胃裡頭忽地就是一陣翻江倒海。
喉頭湧上一股酸意,尚盈盈忙不疊地拿帕子掩住口鼻,柳眉微蹙:
“不瞞姐姐說,我近來是真不大愛吃這種油滋滋的玩意兒。”
“許是年宴上那些大魚大肉嚼得忒多,這會子一瞧見醬肉燻菜什麼的,心裡就覺膩得慌。”
杏書見狀,哪兒還敢再敞著那食盒,忙把盒蓋子合攏,往旁邊挪開些。
眼風兒瞥見她手邊那白玉碟子裡頭,盛著紫瑩瑩的櫻桃糕,已經吃過大半,看樣子是喜歡酸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