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暗忖著,婕妤近來是愈發嗜睡了,莫非是犯春困?
惦念著尚盈盈玉體安康,巧菱柔聲勸道:“外頭日頭正好呢,暖烘烘的,曬得渾身骨頭都舒坦。婕妤可要出去逛逛,散散這瞌睡蟲?”
“奴婢晌午前還聽安公公唸叨,說老祖宗宮裡養的那幾只叭兒狗,如今都換上新做的緙絲小坎肩兒,一個個捯飭得跟小人兒似的。在日頭底下撒歡打滾兒,瞧著就熱鬧。”
太皇太後是開年祭祖後才從行宮迴鑾,算算日子,也沒幾天功夫。給老祖宗請安的差事,還落不到她個小嬪禦頭上。尚盈盈擺了擺手,帶著點兒鼻音,哼哼唧唧說:
“眼皮子都快粘一塊兒了,實在懶得動彈。還是算了吧,趕明兒再說。”
巧菱曉得尚盈盈素來勤快,不會輕易犯嬌懶。此刻斷然回絕,想來當真是興致缺缺。
巧菱便也不再多勸,只蹲下身子,隔著錦被,輕柔地替尚盈盈捶腿兒。
殿內一派靜謐安逸,外頭珠簾子卻發出陣兒嘩啦輕響。
安久英滿面春風,哈腰鑽進來。
覷見尚盈盈閤眼小憩,安久英忙把嗓子眼兒裡的聲兒壓得細細的,卻掩不住洋洋喜氣:
“啟稟主子,壽安宮的姜總管來了,說是奉命給您送東西呢!”
方才還懨懨欲睡的尚盈盈,驟然聞聽此言,倏地睜開雙眸。
“快請進來。”尚盈盈忙直起身子,彎唇淺笑。
不多時,姜印忠便躬著身子,腳下無聲地邁進門檻。
身後還跟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手裡捧著幾匹色澤鮮亮的錦緞,恭敬呈到案上。
姜印忠同安久英點頭兒後,便規矩地沖著尚盈盈打了個千兒,嗓音溫和恭謹:
“奴才給宜主兒請安,宜主兒吉祥。”
不待他禮畢,尚盈盈便擺手示意旁人退下,只留巧菱和安久英在跟前伺候。
她快步從軟榻上下來,趿著繡鞋迎上前去,伸手便要攙扶:
“幹爹真是折煞我了!快坐下說話兒。”
巧菱最是機靈不過,早從角落裡搬了個繡墩兒過來,穩穩當當擺在軟榻前頭。
姜印忠矮了矮身子,避開尚盈盈攙扶的手,仍舊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奴才可萬萬當不起婕妤這聲‘幹爹’。早先奴才就勸過您,如今您是正經的娘娘,這宮裡頭人多眼雜的,稱呼上可得仔細著。萬一叫那起子刁奴聽了去,背後嚼舌根子,反倒不美。”
尚盈盈撇了撇嘴角,心裡頭雖不大樂意,到底還是曉得輕重。只好依著幹爹所言,改口喚了聲:
“師傅。”
姜印忠這才含笑受用,由安久英扶著落座,解釋來意道:
“皇貴太妃新得了幾匹孔雀妝花緞,有水紅、松花和赬霞的,都是鮮亮色兒。娘娘特地吩咐奴才送來,讓您看著裁幾身入春的新衣裳穿。”
尚盈盈臉蛋兒上被映出紅潤潤一片,不由伸指撫過那幾匹妝花錦緞,觸手細膩滑潤,孔雀羽線隱隱流轉著華彩。
“有勞皇貴太妃惦記,還請師傅替我先謝過。這幾匹緞子顏色真真是好,瞧著就喜慶。”
“只是近日我身上總覺著犯懶,提不起什麼勁頭兒。”尚盈盈歉然一笑,“算起來,倒真是有好一陣子沒去壽安宮給娘娘請安,心裡頭也怪過意不去的。”
“明兒個待我精神好些,定親自過去磕頭謝恩。”
姜印忠聞言,忙躬身笑道:“婕妤主子言重了。皇貴太妃娘娘仁厚,斷不會挑您的禮。”
姜印忠交罷差事,話頭便自然而然地轉到另一茬兒上:
“眼瞅著這年也快過完了,您可要往家裡捎個信兒回去?”
尚盈盈如今身在宮闈,按規矩,沒萬歲爺的恩旨,想同家裡人見上一面兒,那是難如登天。可到底血脈至親,心裡總歸惦念不是?寫封家書遞出去,也算全了份心意。
尚盈盈聞言一怔,方才還掛在唇邊的淺笑,一點點淡去。
殿內霎時安靜下來,只餘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雀啾鳴,更襯得這沉默格外沉重。
尚盈盈垂下眼簾,遮住眸底翻湧的情緒。
良久,久到姜印忠都有些沉不住氣,以為自己說錯話兒時,才聽尚盈盈極輕地嘆了口氣。
“不必了。”尚盈盈扯唇道,似乎壓著些難以言說的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