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一定,皇貴太妃又想回晏緒禮方才所言,便順勢提起榮王:“說起來,禔兒這回倒是機靈,總算辦了件像樣的正經事,沒白費你平日疼他。”
皇貴太妃話裡帶著欣慰,而後卻又添了句:“依母妃看,他呀是瞎貓撞著死耗子,你往後也別總派他差事。叫他安安穩穩地當個富貴閑王,有你這個皇兄在上頭照拂著,便是天大的福分。”
聽罷皇貴太妃的謹慎之語,晏緒禮搖首輕笑,堅定說道:“母妃,兒子真正能信任的兄弟不多。十二弟與兒子,雖並非當真一母同胞,卻也與親生兄弟無異。”
“十二弟雖說平日胡鬧了些,但很有股子伶俐勁兒,便合該讓他多歷練歷練。待往後儲君立起來,身邊有個得力的王叔幫襯,兒子才能真正放心得下。”
見晏緒禮這般說,皇貴太妃便知他心裡自有丘壑,不再饒舌多勸。
罷了,到底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兒,由著他們自個兒去掂量處置吧。
皇帝終究不是那等生來便冷心冷肺,只知帝王心術的涼薄之人。這些年下來,他心裡一向是頗念情分,是個有血有肉、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尤其是這陣子,皇貴太妃明明白白地眼瞅著,皇帝整個人都鬆快不少。從前總也化不開的沉鬱之氣,好似悄然淡去許多。也不再如過去那般,時時刻刻繃著心勁兒,作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有時候她暗自看著,都發覺皇帝笑起來時愈發溫柔,大抵是知曉情愛是個什麼滋味兒了吧。
皇貴太妃琢磨著晏緒禮的變化,唇邊帶著幾分了然笑意,慢條斯理地開腔:
“那位尚美人,今兒怎麼沒跟著你一道兒過來?前兒聽說她坐不慣馬車,這會子可緩過乏來了?”
晏緒禮聞言,果真不自覺彎起唇角,眼底溫情一掠而過。
“兒子替她多謝母妃掛懷。”晏緒禮笑道,“她昨兒個睡足一覺,便已好上許多,這會子約莫在兒子宮裡,和宮女們逗貓頑呢。”
“何況她如今位分,還不到正經來給您請安的時候兒。”
皇貴太妃聽罷卻不樂意,叩指敲了敲茶托子:“如今這宮裡頭冷冷清清,還死守著那些個老規矩作甚?”
皇貴太妃輕輕嘆了口氣,話裡滿懷悵惘:
“我這一輩子活下來,到底是沒能得個女兒。有時候真盼著能有個討喜的姑娘,時常過來說話解悶兒。”
晏緒禮見母妃這般說,哪裡還有不允的道理,連忙頷首應承下來:“是,兒子改明兒就讓她來給母妃請安。”
皇貴太妃這才滿意點頭,而後立馬擺手,體貼說道:“成了成了,知道你心裡惦記著呢,快回你那乾明宮去吧。”
眼見得帝妃正是情濃,她才不做那打散小鴛鴦的大棒。
被母妃說穿心思,晏緒禮也不難為情,只輕笑一聲,起身恭聲告退。
殿門再次合攏,將外頭的日光與喧囂一併隔絕。
姜印忠躬身閃進來,手裡託著盛黃楊木梳的銀盤,輕手輕腳地走到皇貴太妃身後。
“娘娘,奴才伺候您鬆鬆頭發?”
皇貴太妃微微頷首,扶著老太監的手往屏風後走去。
齒梳從發絲間順過,皇貴太妃神情松緩,心中盤算往後宮中的安排。良久,用只能二人聽到的聲音,細細囑咐姜印忠去辦。
姜印忠豎耳聽著,梳頭的手微微一頓,布滿褶子的老臉上透出憂慮:
“娘娘,萬歲爺此行,究竟有幾分兇險?”
皇貴太妃聞聲,徐徐睜眼望向鏡中,眼尾竟是綻開幾道極淡的笑紋:
“皇帝既捨得把尚美人一併帶去北山行圍,那他心裡定是有十足把握。”
“若真到那等刀光劍影、生死攸關的地步,就憑他那疼眼珠子似的勁兒,早想法子把人嚴嚴實實地藏起來,哪兒捨得帶出去受風雪?”皇貴太妃輕笑一聲,搖首打趣。
姜印忠聽罷心裡稍安,怕皇貴太妃覺著不舒服,又忙替尚盈盈說話兒道:
“話是這麼說,但萬歲爺對尚美人,多半也只是一時新鮮。論起真心實意的惦記,這天底下,誰又能越得過您這位母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