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先朝皇後行禮問安,這才轉向卞美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卞美人這話,可就忒不實誠了。”
說罷,尚盈盈便朝安久英使了個眼色。
安久英會意,當即手捧黑漆託盤近前,上頭擺著個濕淋淋的小陶罐子。罐身滿是蜂窩眼兒,兩耳上還拴著浸透的細麻繩。
“啟稟主子娘娘,奴才剛剛按尚美人的吩咐,自福華殿後院那口舊井裡,打撈到此物。”
見皇後垂眼去看,安久英適時開口解釋,也是說與眾人一同聽:
“這陶罐懸在井中,風從井口灌進去時,穿過罐身孔竅,便會發出嗚嗚咽咽、如同鬼哭一般的尖嘯聲。”
“加之近日陰雨連綿,井水漲落不定,這繫著長繩的陶罐載沉載浮,聲音聽起來也就時遠時近,飄忽不定,這才唬人得緊。”
安久英一席話,說得清楚明白。眾嬪妃這才恍然大悟,看向卞美人的眼神愈發輕蔑。
裝神弄鬼的伎倆被當場拆穿,這下子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倒把自家臉面丟個幹淨!
慧嬪默不作聲地聽罷,忽地抬起眼眸,目光直直戳在卞美人身上。
“卞美人,”慧嬪聲調不高,卻字字如針,“你口口聲聲說是碰巧路過,可這深更半夜的,偌大個宮苑,偏就你往那荒僻處鑽?”
顧令漪冷嗤一聲,立馬接過話茬兒:“昨夜你嚇得跟耗子見貓似的,大夥兒可都瞧見了。怎麼今兒膽子就肥了,敢趁著夜黑風高,自個兒跑去外頭?”
“莫非你仗著自己有幾分體面,就以為沒人能奈你何?待萬歲爺迴鑾,把那袁少監下獄一審——”
說著,顧令漪突然傾身向前,冷笑道:
“你以為他能扛得住大刑?到時候供出主使之人,你還能只認個‘臨時起意’?”
卞美人聞言囁嚅著雙唇,渾身抖如篩糠,心裡早已沒了主意。
有道是牆倒眾人推,邵才人坐在旁邊瞧了半晌熱鬧,忽然涼涼插嘴:“喲,嬪妾恍惚記得,卞美人的父親,可不正是祠祭司郎中麼?跟司天監那幫子人熟絡得很呢,保不齊素日就有些陰私勾當!”
這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得卞美人魂魄盡散,登時面如死灰。生怕再狡辯連累家裡,卞美人淚眼婆娑地招認道:“嬪妾認罪!嬪妾全都招!”
當下便把如何收買袁少監,如何命人制作陶罐沉井的事兒,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個幹淨。
只是說到最後,她仍伏地哭喊道:“可那佛燈為何雨打不滅,嬪妾實在不知!嬪妾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拿供奉給先帝爺的佛燈做文章,還望娘娘明鑒……”
聽卞美人顛三倒四地哭訴一場,尚盈盈神色依舊平靜,朝上首欠身道:
“啟稟皇後娘娘,嬪妾以為,如今既已查明井中怪聲是有人作祟。那佛燈之事,想來也定是人禍無疑。只是這燈油裡頭究竟藏了什麼貓兒膩,非得請專人來仔細查驗不可。”
卞美人年前方得皇後提拔,如今不過數月工夫,竟就鬧出這等荒唐蠢事,可真是叫皇後自打嘴巴。
瞪著哭成一灘爛泥的卞美人,傅瑤只覺邪火直沖頭頂,恨不得生啖她血肉。
“田福,去傳宮正司與太醫院之人前來,務必將那佛燈裡的蹊蹺,給本宮查個水落石出!”
“至於你這賤婦——”
傅瑤氣得渾身亂戰,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咣當”亂跳:
“即刻貶為末等采女,打入謹身苑幽禁,非旨永不得出!”
話音剛落,粗使嬤嬤們立時上前,捉雞崽子似的架住卞采女兩掖,將她拖拽下去。
待那哭嚎求饒聲漸漸飄遠,殿內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傅瑤平複胸口起伏,轉眼瞥見立在殿中的尚盈盈,忙緩和語氣說道:
“尚妹妹,此番叫你蒙冤受屈,本宮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說著,傅瑤又轉頭吩咐彤珠:“去把本宮妝奩裡那對赤金鑲紅寶鐲子取來,賞給尚美人壓壓驚。”
不允尚盈盈推辭,傅瑤擺手命宮女扶她落座,且等外頭查出個名堂。
方才那場變故,真如同疾風驟雨,打得人措手不及。眼下雖暫得平息,卻因那佛燈之事未明,倒似陰雲未散,愈發教人心中忐忑。
不多時,宮正司女官端著盞燈油,疾步匆匆地走入殿中,俯身下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