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連氣兒都沒喘,便死死摁住左邊那把子纖細腰肢,卯足勁兒將人往井裡推。
卞美人眼見得手,臉上還沒來得及綻開笑容,身後猝然響起一聲輕喚:
“卞美人。”
那人嗓音清淩淩的,不高不低,恰恰送進人耳中:
“您夤夜至此,是打算做什麼呢?”
這聲音……這聲音是?!
卞美人通身一顫,後頸寒毛倒豎,肩背筋肉俱僵。攥著珍兒手臂的指節都發了白,她這才一寸一寸地轉過臉來。
昏蒙月光裡,只見一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她們身後。身上一件灰布袍子,是再尋常不過的太監打扮。
那人扶了扶青金石頂子的帽兒,先是露出一點尖尖下頜,繼而現出兩瓣丹唇。
待到整張臉兒全然抬起,桃腮含春,狐眼流盼,不是尚盈盈又是誰?!
“啊!”
卞美人大驚失色,耳畔陡然響起嗡鳴,真真兒是走夜路撞見豔鬼一般,渾身血液都往腦瓜頂子上沖。
她下意識扭過頭,朝井臺那邊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尚盈盈怎麼會在這兒?那井邊的又是誰!
這一眼瞧過去,更是叫人魂飛魄散。
只見方才還兇神惡煞的小順子,此刻早已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大力太監鉗制住,死死按在地上。小順子嘴裡塞著布團,嗚嗚咽咽地動彈不得。
而井邊那穿秋香色宮裙的“女子”,此刻終於轉過正臉兒來,慢條斯理地拍打袖間塵土。
燈籠火光下,哪裡還有什麼嬌滴滴的尚美人,分明是安久英那張滿含戲謔的臉!
中計了!
她們自以為的甕中捉鼈,實則是尚盈盈的請君入甕。
卞美人登時面如金紙,唇上血色盡褪,腦海裡只一個念頭——跑!趕緊跑!
可她甫一轉身,正想尋路逃竄時,卻發現尚盈盈早已料到此舉,身形一晃,便輕輕鬆鬆將她堵在牆角。
尚盈盈面上不見半分自得之色,唯有沉靜鎮定。她倏地探出手去,捉住卞美人抖個不停的手腕。
“走,隨我去見皇後。”
尚盈盈手指加重幾分力道,穩穩扭住卞美人,這才徐徐說道:
“把你方才這出‘夜半捉鬼’的好戲,好好兒同諸位娘娘分說分說。”
二更梆子已然敲過,瓊華映月中卻明燭高燒,照得四下裡亮如白晝。
眾嬪妃聞訊趕至,落座於兩旁的玫瑰椅上。有人掩口竊笑,有人冷眼瞧熱鬧,一張張粉面映著燭光,端的是精彩紛紜眾生相。
卞美人被兩個粗使嬤嬤押進殿來,登時“撲通”跪倒在地。但見她雲鬢散亂,金釵斜墜,面上脂粉被淚水沖得溝壑縱橫,哪還有半分往日的氣焰?
一眼瞧見皇後面色鐵青,卞美人驚惶不已,只把額頭在金磚上磕得咚咚作響,活似搗蒜一般。
“皇後娘娘開恩!娘娘饒命啊!”卞美人伏首在地,哭得嗓子都快劈了似的,“嬪妾原只是路過福華殿,瞧見尚美人在井臺邊探頭探腦,便一時鬼迷心竅……”
話到此處,卞美人突然哽住,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
“可那井裡的鬼哭,佛燈不滅的怪事,真真與嬪妾無半點兒幹系!”
小順子已在眾目睽睽下被捉住,戕害尚盈盈這樁事兒,卞美人是無論如何也抵賴不掉的。
可她心裡還存著最後一點兒僥幸,只咬死今夜是臨時起意,絕口不提那裝神弄鬼的勾當。
正當卞美人哭鬧間,忽又聽得殿外珠簾叮咚。眾人抬眼望去,只見尚盈盈已換了身幹淨衣裙,烏髻重新梳攏整齊。雖面帶倦容,那一雙眼眸卻清亮得緊,步履從容地踏進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