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不能的,便是交出你自己的真心。”
冬天逢上飄雪的日子,整天都是陰沉沉的。即便是日頭最盛的午後,天光也被層疊雪雲所阻隔,只從雲隙裡漏出些慘淡亮色。
此刻燭火熄滅,屋子裡便陡然暗下來,她們只能看清彼此的臉。
“我知道。”
尚盈盈忽然退回被窩裡蜷著,只露半張臉在外頭喘氣兒:
“求帝王真心者十人九死,剩下一個茍活的,也不過是在北三所裡瘋著呢。”
知曉尚盈盈是素性穩重之人,非至性命攸關的境地,絕不會妄下賭注。
可杏書瞧著她不安的姿態,忍不住輕嘆一聲,假裝沒看見枕上暈開的深痕。她既能想得清楚,為何還會哭呢?
“玉芙妹妹別多想了,你興許只是躺著沒勁兒,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沒事做便會胡思亂想,杏書不欲瞧尚盈盈傷心,便主動提起道:
“你想嘗些赤豆羹嗎?我看膳房今日熬了不少,趙太監還特地差人送過來,瞧著是要孝敬你呢。”
抹去毫無徵兆滾落的淚珠,尚盈盈扯了扯唇角,低應一聲:“有勞杏書姐姐。”
杏書披著外衣正欲下地,忽見酌蘭拎著個八角食盒進來,小臉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卻仍興致很高。
眼下還沒到散差的時辰,尚盈盈怕茶房沒人管,趕忙仰頭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姑姑放心,您交代的茶水已經送進殿裡,也是萬歲爺命奴婢回來的。”
酌蘭把食盒放在炕沿,端出碗熱氣騰騰的赤沙飴湯,笑道:“姑姑快起來用些。”
眼下確是腹中空空,尚盈盈接過羹匙,習慣性地在碗中舀了舀,竟發覺裡頭臥著荷包蛋,還是和當歸枸杞一起燉的。
杏書坐在對面也瞧見,登時眉開眼笑,拉來酌蘭誇獎:“難為你這丫頭貼心,得使了不少銀子吧?快告訴你玉芙姑姑,叫她貼補給你。”
不僅是銀子多少的事兒,而是你得先是個有面子的人,膳房才樂意忙中抽空給你做,難的是踏人情兒。
杏書正說著,尚盈盈已拉開炕櫃,似乎真要掏包袱出來。
酌蘭見狀,連忙擺手推拒:“姑姑甭麻煩,奴婢沒花銀子。”
見姑姑們困惑地看著她,酌蘭按捺著欣喜,惟妙惟肖地學了方才情形:
“方才奴婢進去奉茶,萬歲爺特地問起您去哪兒了。奴婢只回稟說您身上不爽利,這會子不能過來侍奉。”
“萬歲爺一下子沒吱聲,過了半晌,又好像聽懂了。便命奴婢去吩咐膳房,看您想吃什麼,皆給您做了送來。”
這話放在往常,杏書定要和酌蘭一起打趣幾句。可今日尚盈盈剛為恩寵易逝難受過,杏書忙使了個眼色,叫她先別提起萬歲爺,免得徒增傷懷。
當歸紅糖荷包蛋,熱熱的吃下去最頂用。可尚盈盈嚥著嚥著,便覺得是燒紅的沸烙鐵,順著肺管子塞進去,火燒火燎地疼。
酌蘭也察覺氣氛不對,忙側身坐來榻邊,小心翼翼地問:“姑姑您怎麼了?”
還不至於當著小丫頭的面哭,到時再把她嚇著。尚盈盈講個笑話哄好自己,便兀地破愁見笑:“沒什麼。方才我和你杏書姑姑還惦記呢,怕你進殿奉茶時打哆嗦。”
“姑姑!”酌蘭羞惱地叫了一聲,扭臉兒要姑姑們說好話哄她。
眾人這陣子鬧罷笑罷,尚盈盈心裡痛快許多,不再糾結那些無謂的事兒,累了便終於囫圇睡去。
歲末年尾,各種皮料毛料都獻進宮裡,成小山似地堆著。杏書近來操心之事甚多,便沒跟尚盈盈一同歇晌兒。
正專心搓板針時,忽而聽得門板上傳來輕叩,杏書怕尚盈盈被吵醒,忙披上襖子去開門。
意外瞧見來壽那張笑成菊花的臉,杏書閃身到門外,輕輕掩起房門。同來壽走去廊上,這才問道:
“大總管有事兒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