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樹笑了笑,道:“汪芙嗎?她像是嫁給了姓朱的。”
玉生並不回話,那裡彷彿只有“某某太太”,除去美玲,別人沒有名字。
李文樹注道:“我記得她十分高大。”
玉生道:“她是你的同學。”
李文樹細細道:“是,還有一位是蘇鴻生的妹妹蘇美玲,我們都曾在格致念書。”
玉生低低聲道:“美玲——她竟和你同個年齡。”
李文樹彷彿聽不清。他笑著望她,問她為什麼說這樣多?又問她蔣太太的茶好喝嗎?玉生回他的話,卻說蔣太太的一切都是最上乘的,並不必說好不好。又反過來問他,婦女救助會是什麼會?說到這裡,她方可自然地說出她將他送她的珍珠墜送給那一個婦女救助會了。李文樹沒有立即回她的話,他的眼睛尋過去,只是望一望她的雙耳,又像是早知那裡已吊上了另兩只金玉鉗口的耳墜。
“是秦鳳自己創辦的。”
李文樹注道:“婦女救助會,嬰幼兒保護堂,都是她自己創造的名號,因為只有她擁有最多的糧食,最好的棉花,最齊全的雜貨,只要從大洋貿易中隨手一揮,那些東西就會像海水一樣流向貧瘠之地。”
玉生道:“蔣太太是善人。”
李文樹卻轉了話頭,道:“只是你該告訴我,公館裡有比那兩顆珍珠墜更貴重的東西。”
玉生道:“但當下只有那珍珠墜最好。”
外頭忽地什麼響動起來,聽清了,原是波斯的聲。
李文樹道:“它在吃草。”
玉生道:“我竟忘了,你還沒有用飯。”
李文樹笑道:“但我是飲食男女,是不吃草的。”
玉生悔恨起自己的匆忙,只是玉生本不知道,今晚是要在寶山留夜的。她想著,梅娣也許已經留好了他的餐食,在公館門前等著,時不時喚上鴛兒去熱一熱。玉生再望向那電話機,卻是想打給梅娣的,她重拿起撥了撥,卻始終撥不出去。
李文樹道:“太太,你的旗裝濕了。”
彷彿這時才望見,她的背脊是濕漉漉的。那雨又細又急,即便芳蘿伸出雙手為她做傘簷,也是避不及的。
玉生道:“仍沒有通——我去換一換。”
她揮向那燭火,燭影也揮向她,她見燭身燒盡了,便起了身,想往箱櫃中要再尋一根新燭出來點著。寶山直至後來也沒有安電燈,李文樹卻說,在寶山時反而什麼都看得清,她當時要扔掉那燃燒殆盡的燭身時,最後的燭影照見了她羞赧的神色。
只因她半赤著身時,他並不再避過臉去。
李文樹正大膽地凝視著她的背脊,撐著那隻通紅的手臂,他為她合上了箱櫃,裡面沒有新燭了,一切的光亮都是那冰冷窗臺的對映。玉生忽然想,自己不該覺得他是大膽的,任憑誰窺見她這個想法,都會覺得可笑至極。畢竟一個男人凝視自己妻子的身體,最是常態。
另兩扇窗臺,玉生也拉開了風簾。
於是房中更亮了,甚至比燭火更亮。玉生閉著眼時也彷彿能望見李文樹的雙手,伸出來如連綿的山脈,掌心如滾燙的山火——忽地燒起來。融掉了她緊握的雙手,燒化了她系緊的睡袍帶子,直至燒進她的手心。她閉著眼,再不願意睜開,只知周遭的一切都是熾熱的,天上無風無雨,便澆不滅地上兩具柔軟的身軀。
玉生昏沉沉地,只聽李文樹喚了許多句道:“太太。”
“這是你的臉。”
“你的眼。”
“你的手臂。”
那山火慢慢地拂過去玉生的每一寸肌理,最終烙下一片溫暖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