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慢一些開。”
玉生回臉望著梅娣瑣了館門。
天灰濛濛的,並不下雪。李成笙為玉生開啟車門時,卻仍然遞過一把折傘去,注了一句道:“嫂嫂還是帶著。”
玉生並沒有立即望見高聳的樓宇,金光燦爛的銀號字。她接下傘,同李成笙道謝之後,抬一抬眼,只是仍然望見比黑發黑眼的人更多的金發碧眼的人,他們高昂著面目走在潔淨又喧鬧的街路之中,彷彿正踏在自己領地之上。
終於玉生窺見了李文樹,他那張金黃的面孔卻比周遭所有人露出更高傲的神色。他並不在意旁的英國兵遞過來的煙草,擺一擺手,接著,他朝玉生走了過來。
李成笙已駛車離去了。
李文樹挽住了玉生的手,道:“在這裡,一個中國女人不要獨自行走。”
玉生道:“忙完了嗎?”
李文樹微笑道:“忙什麼。”
玉生道:“你的工作。”
李文樹回過臉去望她,重笑了一笑,道:“從沒什麼好忙的,只是坐著,坐著坐著便看見旁的店面開起一家茶樓,它門口寫了裡面有桂花糕。”
“哦。”
玉生頓了頓,注道:“我今早五點鐘起來,見不到你。”
李文樹道:“我四點鐘時乘車去了寶華寺。”
玉生並不再問。
直至李文樹挽著她的手上了層階,低身沿著木板走過一扇扇緊閉的茶房,再走到最幹淨最亮堂的那一間去,點了茶,吩咐人散去,餘下她與他對坐著。
“今天寺裡為她誦經。”
“她”是誰,或者是那篇訃告上的女人。玉生仍然不問他。
李文樹忽地問一句道:“太太,你又為什麼五點鐘起身呢?”
玉生卻並不回話。轉了話頭,她只是答非所問道:“聽安華姑媽說起,下月你要選一個日子擺喜宴。”
李文樹揚了揚濃眉。
而後,他笑道:“擺宴之後登報,那樣便眾所周知,李文樹娶了玉生小姐做李太太。”
玉生道:“宴請誰?”
李文樹道:“下月大洋貿易會有一艘客船到南京,我會包下那艘船,爸爸、愛喬、曼琳小姐還有她的父親,都可以乘那艘客船來到上海。”
兩盅精緻的茶碗端上來,接連上的裝桂花糕的瓷盤邊掉落一隻銀勺,正落在了玉生腳邊。玉生低身要撿,李文樹卻先低下了身,他為她撿了起來,一抬臉,窺見她面上的神色,沒有什麼歡愉。
髒了的銀勺李文樹遞給了旁人,請她換一隻來。
門重閉上後,李文樹道:“想什麼?”
玉生道:“訃告之後是喜訊,我在想會不會不合時宜了。”
李文樹笑道:“我以為你在想這桂花糕做錯了。”
玉生低眼看了看,也笑出來,真做錯了,上的竟是梅花糕。於是回想一遍,心不在焉時,似乎真是她自己將“桂花糕”說成了“梅花糕”。
李文樹道:“重點一份就是了。”
玉生喚住他,道:“一份已吃不完了。”
想了想,她又注道:“日久天長,下次再吃桂花糕,不是偏要今天吃。”
李文樹沒有即刻回她的話。他的雙眼望向小窗外“大洋飯店”,那樣巨大的招牌從白璧懸下掛在黃浦江畔晦暗的天空上,好像一輪金黃旭日。旭日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李文樹只想,在大洋飯店辦他的婚事是最合時宜的。
就像仍會有人將她點錯了的梅花糕換成桂花糕來,那梅花糕沒有撤下去,只是擺著,任憑人吃不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