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太冷冷道:“你沒見過李文樹的太太。”
富莉一急,道:“陳太太怎麼知道我沒見過?”
陳太太道:“蘇先生見過她,他說她長得很醜。”
富莉道:“李文樹不可能娶一個醜女人做太太!”
蘇姨太重又說道:“李文樹親口向我家鴻生做的介紹。”
玉生只是聽見她們又低低地笑起來。不知是在笑蘇姨太,或只是在笑富莉,玉生倒從來不知道蔣太太的茶會上有那麼一位常客,她似乎是所有女人中最有趣的一位。也許是因為還沒有結婚,一直以來,沒有結婚的女人總是要比結了婚的女人更有意思。
她看見富莉怔了怔。而後富莉認真地說道:“對,我記起來,我是沒有見過她。在南京的安平飯店,是一位姓孫的小姐跟我買下這瓶香水送給李文樹的太太的。”
蘇姨太立即譏笑道:“你扯謊的本事有長進啦。”
“南京是有安平飯店,有姓孫的小姐嗎?”
陳太太不依不饒一樣。
富莉道:“當然有,正是安平飯店的二小姐,她叫孫——”
“孫什麼?”
蘇姨太仍笑著望她。
“孫曼琳。”
玉生忽然擲地有聲地,她回了她們的話。她活了十九年來,也只認識那麼一位姓孫的小姐。
富莉重扭回臉來,她朝玉生一笑。
話廳裡頭的留聲機不知為什麼按了停,流水般的音樂聲散去,便忽然寂靜一片。太太們猜想是阮阮喚了幾個女幫傭來請她,但卻沒有人向富莉走過來。
“蔣先生回來了。”
只有阮阮匆匆向富莉低聲注一句:“表小姐,請您還是先回去吧。”
而所有太太們都朝話廳中最大最亮的那一面窗子走去了。這面窗下是大門後的一整片花園,蔣家新建的跑馬場在這片花園後頭,開半個小時路程的車才能到那裡,蔣少成或許是剛從跑馬場回來。太太們看見他的車子停在了門前。
蔣太太下了樓。她正站在花園前。
絲絨制的綠簾被太太們偷偷拉開來,望上一眼,卻已經什麼也望不見了。她們最後看見的只是漆黑轎車外兩道男子的身影,那樣瘦的幾乎沒有什麼肉的身軀、白的像塗上顏料的側臉是上海報紙中對蔣少成一種象徵性的形容。如今的上海男人已經極少穿那老式的長褂子,更不必說蔣少成這樣的人物。除蔣少成那一件英式皮革馬甲外,太太們窺見另一位穿賽馬裝的男人,他在門前最大的一棵常青樹底下走了出來,一同上了樓——他的背脊挺拔地像從土地生長出來的另一棵樹。
玉生只看見了他棕皮馬甲上的泥濘。
“李文樹。”
蔣少成低低的笑聲在話廳大門外戛然而止。
而後,他高喊道:“你去話廳做什麼?”
“找我的太太。”
忽然間,幫傭推開了門,話廳內寂靜的好像沒有一個人。玻璃地板上卻站滿了人。
“你在這裡。”
玉生終於看見李文樹來了。
他呼喚她道:“太太,我們一塊回去。”
“好。”
在低潮般湧來的驚呼中,她只是向他走過去。
這天正是一九三四年的最後一天——
終於整個上海都知道李文樹和林玉生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