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致被酒精麻痺,低下頭,明明身上裹著從小暖到大的棉被,可這床被,從大伯死的那年,就開始冰冷刺骨。
他夜裡吐了酒,這會兒有氣無力:“您現在也敢大張旗妓地這樣兒說話了?爺爺哪天聽出大哥是您蒙了他一輩子的苦果,大家都怕是會艱難。給大家點活路,別耍脾氣了。我的親祖宗。”
“你這嘴只留著對付我這老太太了?阮奶奶從鼻子哼出氣,卻也不會再說什麼,可是臉上的憤憤之色並沒有消取。這輩子也許都不會散了,起初,她很大伯,大伯死了又恨妞妞,就算妞姐消失了她依舊能輕易地憤怒起來。因為傷害了她感情的源頭是爺節,是那個來娶了身為高傲大她依舊能能輕易地憤怒大小姐的她卻依舊惦記著然原配的阮令,不是旁的人。”
阮致強撐起笑臉,學著京劇中的武生,捋鬍子抬手臂,鏘鏘鏘鏘,眉飛色舞:“您待捉誰人,小將去捉,您待殺誰人,小將去殺!元帥日且歇息,喝個燕窩!”
阮奶奶笑了起來,眼睛中略帶了些小姑娘一樣的神氣。她扔下貓,去揉搓孫子,聲音溫柔起來:“我一把年紀,又為了誰?靜兒本就聰明,不用操心,這麼多年,我們也對得起他了,只是你……奶奶只有你一個了……”
阮致哈哈笑了:“情願我跟您都為自個兒活。您為我,我為他的,末了,多少好日子都荒廢了。”
阮奶奶神情嚴肅起來,她說:“關上門,只有你爸爸、我跟你我們三才能算是親情,其他人可都論不上。憑什麼不多轄制著,譬如你大哥,長大了,立住腳了,便隱隱要對抗我了,連我為他安排婚事都做不得主!這是什麼,這就是白眼狼!沒有我,他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那個娘,只是個小保姆,汙七八糟地就跟你舅爺爺混到一起,丟人丟到老祖墳上了!如今,給他抱到阮家,配了這樣的身份,好吃好喝供了三十多年,還敢跟我頂上牛了!”
“他不是娶小丫了嗎?奶奶何苦再說這些。”阮致望向窗外,爬牆虎這時節漸漸落盡了葉。他曾想過,自己若是阮靜,碰見這樣的死局該如何走活,可始終無解。然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心狠許多,於是這死局,瞧起來也不過道聲尋常罷了。
阮靜斷了情,渾似煉成了絕世武器,手榴彈、大火箭都戳不穿。
阮致日常可憐阮靜,阮靜日常也可憐阮致。許多年的兄弟情誼硬生生熬成了對彼此的憐憫。
“他倒是敢不娶!”老太太冷哼。
“您手上有他的把柄,推出來就是大禍。何必這樣逼他,他怎麼敢不聽話。”阮致苦笑,目光凝視在桌上歪倒的洋酒玻璃瓶上。
阿延三個月時,生了一場重病。起初只是有些鼻塞感冒的徵兆,之後漸漸發起高燒,阮寧夜裡給他冷敷許多次,小小燙燙的身軀區被擦拭著降了溫,卻又很快反複起來。清晨時,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睡著了,看著懷中小小的人兒,蔫蔫的,滿臉通紅,囪門動得十分劇烈,阮寧迅速抓住溫度計塞進這嬰孩腋窩。
39.8攝氏度。
阮寧嚇得精神一凜,立刻抱著阿延去了鎮衛生所,餵了退燒藥,雖說半小時退了燒,可這孩子卻哭鬧得益發厲害,眼神直愣愣的,繼而吃的奶全部嘔吐了出來。大夫皺眉,對阮寧說瞧著孩子不大對,建議她立刻到市醫院。
起初去的是市人民醫院,兒科大夫稍作檢查,就敷行地開了張b超單子,說孩子不發燒,應該是肚子疼。阮寧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人兒去了b超室,她和媽媽一人摁著小人兒的一側,小小鼓鼓的肚子不停起伏著,冰冷的探頭在這裡轉著,阿延皺著眉毛撇著嘴,哭得更加厲害,雙手胡亂抓著,卻沒有尋到媽媽溫暖的手。阮寧已經沒有空餘的手去接著孩子的手,她只能不斷地喊著阿延的名字,哽咽著。
阿延肚子除了脹氣,並沒有別的毛病,醫生敷銜著開了治脹氣的藥,便讓阮寧把孩子抱走,叫了下面的號。
阮寧茫然地抱著哭得更加厲害的阿延,覺得他小小的身子都在不斷顫抖。過了不多會兒,阿延昏厥了。
阮寧瘋了,抱著孩子打車沖到了省級婦幼保健醫院。
這裡的大夫經驗豐富一些,認為阿延是病毒感染腦膜炎加上肺炎,需要立刻霧化打針吸氧,轉picu重症監護。
阮寧間大夫:“阿延什麼時候會好?”
大夫搖搖頭,說得極含糊,三個字:“看治療。”孩子病症嚴重,是活還是死,看治療。
暨秋瞧著阮寧崩潰得不像樣子,只能摟著她低聲安慰。
阮寧怔怔地著看己的手心,她剛剛還緊緊地抱著阿延,昨天抱著,前天抱著,一直一直抱著,卻一直一直在心中想著,他再長大得快點就好了,這樣就能放開手,就不那麼累了。十五斤的小人兒真的好重啊。
就這樣,這雙手突然松開了十五斤的小人兒。
阮寧抱著頭痛哭起來。
她第一次知道,做媽媽是這樣的難受。
熬到傍晚,阮寧擠了奶送到護士站,護士搖頭,只說小人兒情況不樂觀,一直昏睡,不肯吃奶。
她站在冰冷的日光燈下,覺得自己的模樣一定寒磣極了,也醜陋極了。
她問:“我能抱一抱他嗎?”
護士搖頭,一旁填寫資料的護士長卻抬頭道:進去吧,穿上無菌服,不要多待。孩子怎麼樣,你心裡要有數。
阮寧點點頭,從保溫箱中抱起兒子時,愣愣地看著他頭上的留置針過和膠帶。
他還在她腹中時,她每天吃兩個蘋果。啃蘋果時常常串門帶他去看鄰居家中的小鸚鵡。小人兒多喜歡小鸚鵡啊,歡暢地踢著她,拱來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