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寧快要做媽媽了,仍對這哥哥有著恐懼感。
阮靜開啟些微天窗透氣,他目視著遠方:“我從沒想過,妞妞也有嫁人的一天。說起來似乎是我荒謬,可是瞧著你從一丁點兒變大,倒總恍惚,覺得你還是個孩子。你這次出嫁,實在打破了我們三家……不,準確說來,是四家的平衡。”
院寧揣摩者他的話,想這四家,是指?
阮靜金絲眼鏡下的消俊面龐無意義地泛笑,再他沒有少年時的促狹和溫柔他說:“我真的蠻好奇的,妞妞,你是真的不知道宋林對你……”
阮寧點點頭,可是眼中卻出現一刻的遲疑,過了一會兒,又肯定定地搖了搖頭:“他不喜歡我,大哥。”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超出我想象的聰明,從很小就如此,阮靜確定定地告訴我,宋林非常花心,不喜歡任何女人,只愛他自己。我對這說法並不認同。每個人都有軟肋,也都有秘密,更有不願承認的東西。”
阮寧說:“我比你還想知道,他抓著我不放的原因。”
阮靜興味很濃,他說:“妞妞,我同你打個賭,怎麼樣?”
“賭什麼?”
阮靜眸光深幽:“就用彼此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來賭,怎麼樣?如果宋林有一天主動告訴你他的秘密,就算我輸,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那個你最想聽到的秘密。”
阮寧在阮家住了三天,阮二嬸對她關懷備至,這回想必是真心的。她遠嫁延邊,遠離老爺子的身旁,也遠離了園子的核心,不必再擔心她嫁給宋林或是旁人,一朝反轉,咄咄逼人,養虎為患。
我對貓狗憐,因非我族類。
阮寧佯作不知,每天陪著爺爺說說話兒,聽他嘀咕些老人才有的小煩惱。諸如“我臉上老年斑又長了一大塊,妞妞我是不是大概再過二十年就要死了,天哪,我只能再活二十年好像很可怕”或者“昨天慄老頭兒說他三個孫女兒有兩個都結婚了,眼瞅著要抱重孫了,嗚鳴鳴嗚,我只有妞妞一個結了婚的孫女兒,我又輸了,不想輸,嗚鳴鳴”
阮寧側著臉看他,心想,這老頭兒可愛得嗷嗷的。
她捏他鼻子,說:“您能再活二十年,就算燒高香了。”
爺爺在父親死後精力已大不如前,瞧起來老近了許多。大領導慰問這些老爺子,也詫異先前聲如洪鐘、笑容飽滿的阮老居然就這樣有了頹勢,十二年前的喪子之痛讓他頗受煎熬,軍中派系林立,他四處奔走告狀,說到兒子之死事出蹊蹺,種種證據指明是由程平東所指使,如不嚴查程平樂,他阮某便自裁。
軍部對裁決程平東一事頗猶豫,來憑吊時,阮令老淚縱橫,如燕子護著雛鳥一樣抱著棺材這道:“誰人無子,誰人又無孫,我死了兒子,如今孫女兒的命竟也要保不住嗎?老妻只有獨子,獨子曝屍荒野,獨子只有獨女,獨女又被人殘害,昏迷數日,不知生死,您若不截了源頭,我索性今日拿槍直接去斃了那個畜生。拼個你死我活,也省得他日後再施毒計,眾人皆被此言所震,後來調查證實程平東果真是補後主謀,在軍事法庭審理之後,將他處決。只是審理過程並未公開,成了軍部一樁蓋棺定論了的案子。”
阮寧握著他滿是老年斑的大手,鼻子微酸,輕輕用手觸了觸老人這些年幾乎全白了的頭發。她想爺爺年輕時一定特別英俊,不然那麼倔強的奶奶也不會在那麼饑餓的年代依舊不肯改嫁,那麼像爸爸的爺爺也不會這麼招人喜愛。
阮寧帶著如同看孩子的憐惜柔軟地瞧著爺爺。
阮令想起什麼,說道:“宋中元父母早逝,我以後給你哄孩子去。”
他說完,就捂住了嘴,恨自己禿嚕了自己調查過孫女娟的事實。宋中元祖父母、父母都在一場火災中喪生,他如今是孤家寡人。
阮寧有點無奈地看著老頭兒,她說:“老胳膊老腿,好好歇看去。”
他撇嘴,搖頭道:“我瞧我那些下屬,家裡有女兒的,通通哄孩子去了。如今倒是不論外孫內孫了。我也給你哄去,你沒有爸爸,你媽媽有自己的兒子,約莫頤不上你。到時怕女婿有微詞,你生了娃我就去,咱龍精虎猛著呢!”
他說:“妞妞沒爸爸,但是有爺爺啊。”
我的妞妞還有爺爺。
他為了孫女兒,甘願俯首做個孺子牛,為了孩子的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她看著滿頭白發、白鬍子,步履蹣跚的“精龍猛虎”,一皺鼻子,眼淚滾了下來。
十二年前,她離開爺爺的那一天,扭頭的那一瞬間,看著爺爺用力地擦眼淚,便知道,這輩於再也不能替父親和自己還盡這份恩情。
更小的時候,院寧試圖用很多很多話去表達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些話說完明明句句都很誇張,卻哪句都沒有力度。而長大以後,話變得很少、可是,每一句都不後悔。
沒有人知道,那天的她走了很遠,轉頭那會兒的微笑,其實,多想……換成哭著跑回爺爺懷裡;
沒有人知道,長大了的她說出的每一句沒關系,通通……有關系;
沒有人知道,“不後悔”也有前提,前提……沒有人在意你後不後悔。
院寧住在以前的房間,當年離去時收拾了大半的行李,卻還留下一小件,家中保姆阿姨收拾了存放在床下。
阮寧看了看,不過是她小時候的一些玩具、幾本用完的筆記本和一沓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