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遍起,萬籟俱靜。
附近鮮少有人,遠處的戰火硝煙在此時顯得如此縹緲而不真實。
三座龐然大物橫七豎八地擋住了本就不寬闊的林間小道,待宛遙靠近了一些,才發現那人還活著。
他正仰面朝天,吐息微弱地輕輕喘氣。
說不清是什麼使她的記憶忽然回溯,只是有那麼一瞬,眼前的冷月,荒野與倒地喘息的人,讓宛遙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麼。
朦朧的往昔,在人潮如海,繁華似錦的長安城醫館裡,曾經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小少年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然而此時此刻回想,竟覺得故人的五官已如此模糊不清……
她數年前隨項桓背井離鄉,經歷了白手起家,惡人橫行,見識了聖主多疑,都城易主……太多的事轟轟烈烈,佔據了每日的心神,根本無暇去顧及那些遠在他方的舊友。
如今的亂世太過動蕩,所有人都好似被驚起的林中鳥,各奔東西,一朝離別便再無音訊。
宛遙挪到鐵麵人的旁邊,搖搖欲墜的面具下彷彿露出一道熟悉的裂痕。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指尖緩之又緩地朝他臉頰靠去,正在這時,鐵麵人雙目猛然圓瞪,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大吼一聲揮開她,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跑進了密林之中。
“桑……”
她後半個字堵在嗓子眼,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宛遙呆了片刻,隨即追上前。
蒼青色的山脈在夜空下連綿起伏。
等她追入那片鬱郁蔥蔥的松樹林時,周遭已沒有了對方的蹤跡,清輝照耀的大石塊前只有一灘濃稠的鮮血,腥紅如火。
宛遙在林子裡焦急地四顧,企圖從沿途留下的血跡尋找對方的身影,可她畢竟毫無經驗,也未曾習武,漫漫深山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只能茫然地在周圍打轉。
不知過去多久。
數丈開外的草叢中。
桑葉靜靜抱著膝蓋倚樹而坐,等到那串細碎的腳步行遠,他才敢悄悄從樹後探頭看上一眼。
這世上總有太多的造化弄人和事與願違。
戰亂當頭,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藥童,要在其中安身立命並不容易。最開始,也許是不服項桓的嘲諷,不服命運的不公,不甘心自己的懦弱與一無是處,於是機緣巧合從了軍。
可後來又想幹出一番成就,讓那一點好勝心驅使,當藥物帶來的利益擺在眼前,便無法抑制地沉淪了進去。
待最後知曉其中利害時,他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桑葉重新靠回樹幹上,在沉重的夜風中悠長的吐出一口氣。
佛說有八苦,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年少時那些許微不足道的情意,而今或許早就掩埋在了沙場無盡的戰火和滾滾的烽煙裡。
遠方。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仍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燃起。
戰馬和人的屍體一併堆疊在熊熊烈火當中,被奔襲而過的同袍或是敵軍踩踏成爛泥,無數騎兵的影子在黑暗中浴血拼殺。
宇文鈞領著一隊人馬沖出了赤潮一樣戰圈,馬尾上好似還帶著一溜未散的濃煙,在黎明前的暗夜下發了瘋似的狂奔。
不遠的前方,是楊豈倉皇跑路的身影。興許知道大勢已去,他甚至連餘下計程車兵也不再顧及,只保命般的帶上最後的心腹往北逃竄。
楊豈太怕死了,如他這樣腰纏萬貫的人從來都是怕死的,甫一回頭瞧見背後窮追不捨的宇文鈞,便急忙招呼左右準備流矢。
劍鋒與金屬相撞出清脆的聲響,斷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去,疾馳過程的狂風凜冽得如同刀刃。
宇文鈞找準縫隙彎弓朝前反擊,饒是如此,身後計程車兵仍舊接二連三的中箭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