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周是綠樹,腳下是紅瓦,遠景是一塊蔚藍的天幕披在木葉斑斕的建築物上。唯他黑衣黑發,烙在色彩之間,是一筆尤為張揚的濃墨。
他沒有背大團扇,只在腰間束了短刀,雙手抱在胸前,膚色白如刀鋒,風拂開額發,一副睥睨之貌。
眾人一時愣住。
柱間走過去,也跨過窗戶,同他一起站在延伸出去的屋簷上,“來找我?”
“嗯。”
柱間心裡頓時很高興,跟斑並肩站著,迎面吹到一陣燻風,真像什麼煩惱都拂去了。
“要進來嗎?我們在談曉的事。”
“不。”斑拒絕,然後直接躍了出去,“走。”
柱間為“會議中”考慮了半秒鐘,然後就跟綱手他們說了聲抱歉,追了上去。
斑從一座座房屋頂上蜻蜓點水般掠過,柱間趕到他身邊,“去哪裡啊?”
“沒想好。”
柱間笑了一聲,也就隨他。兩個人沿著木葉的房頂跳了一整圈,經過公園、集市,商業街和居民區,斑興之所至,忽然就挑好了地方,落到一條偏僻的街道上,那裡有家靜悄悄開著的小居酒屋。
“喝一杯吧。”他撩開畫著招財貓的簾子,對柱間說。
上次和斑一起喝酒,已經是很久之前的光景了。柱間坐在回轉壽司臺子前面,看著從眼底軲轆軲轆滾過去的魚生壽司們,等著他的蘑菇飯,斑已經開始吃豆皮壽司。料理師傅送上今夏釀的梅酒,杯中酒面上還漂浮著一顆青梅子,泡得圓鼓鼓的。
店裡沒有別的客人,唯一的料理師傅將壽司轉臺擺滿後,也退到後面的廚房裡去做蘑菇飯了。
柱間慢慢喝著酒,看斑吃東西。他進食的樣子幹淨利落,黑手套覆蓋下的手指挾著纖細的青竹筷子,頗有一點清簡的雅意。
柱間想,若是弟弟知道他翹了重要會議跑去陪斑吃壽司,應該會很生氣吧。這樣的事他從前也做過許多回,扉間也的確每一次都很生氣。但初代目火影還是覺得,沒有比在一個工作繁忙的下午跟斑一起溜出來散散步喝一杯更愉快的事情了。他們曾經在街角的小店裡一直待到深夜,斑用簡單的幻術讓路人忽略他們,柱間用木遁分身瞞過四處尋找他們的扉間,餓了就隨意吃壽司,興致上來就喝酒,有時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有時沉默著也很舒服。月亮出來了,人聲漸稀,店鋪都要打烊時,他們才意猶未盡地離開。那時候木葉的路燈還沒有裝滿每一條大街,就向店家借一盞燈籠,明明是世間最高的忍者,偏偏要挑一盞紙糊的風燈,晃悠悠地照亮前路,像醉酒晚歸的浪人一樣,懶洋洋地走回去。
千手柱間自問不是個念舊的人,但灌了一口酸涼的梅酒,被刺激得眯起眼睛,也想像老頭子一樣感嘆一聲,真好啊,當年。
斑吃完一碟壽司,放下筷子,拿起杯子來喝梅酒。柱間把自己的杯子推過去,跟他碰了一碰。
斑將酒一飲而盡,“忘了我說的話,柱間。那並不是你的錯。”
柱間知道他所指的是前夜的爭執。斑一貫待他溫柔,發生那麼多事以後,還會來慰解他。柱間嘆了口氣,“可你說的沒錯,扉間是我的後繼者,其他人是扉間的後繼者,我無法逃避這責任。”
斑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聲,“少耍帥了,誰管得到死後的事?”他頓了一頓,低聲道,“那只是世事的迴圈而已。”
“可我現在活過來了。”柱間說,“就不能閉上眼睛,堵著耳朵,停步不前。”
他注視著平靜的,沒有一絲動蕩的方寸酒面。“哪怕是周而複始我也會走下去。黑暗會在被驅散後又聚攏,然而只要一直有人不停地驅散,這片土地就不會沉淪在永夜裡。我相信迴圈千百次之後,總會離淨土更近一點。”
斑嘆了口氣,“你還是老樣子。”
柱間微笑,“你也是。”
居酒屋簷下掛的晴天娃娃,被微風吹著,輕緩地呼啦呼啦轉動。料理師傅將一大碗蘑菇飯放在柱間面前,又消失在側門後面。薄光灑遍臺面,翩躚於斑的發絲眉眼。對柱間而言,這光景太柔軟,如穿熟了的舊衣,如珍藏多年泛黃的信箋,如冬天暖被裡迷迷糊糊轉醒時身邊最親切的體溫。他抬起手來,卻不是吃蘑菇飯,而是又去摸斑的頭發。它們堅韌地翹著,烏黑的,有點紮手,叫柱間想起南賀川夏天會澎湃生長的蘆葦。
蘆葦蕩有兩個人高,又厚又密,掃帚一樣的蘆花在頭上搖曳,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們。千手和宇智波的少年,氣喘籲籲地躺在一起,出了一身的汗。斑的臉紅通通的,嘴唇也很紅,眼睛漆黑透亮,是進行過什麼激烈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