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拿了肉幹到隔壁,鄆哥兒已經在解拴馬的繩子了,但馬鞍上卻光禿禿的空無一物。遂奇道:“帶水了沒?”
鄆哥兒撓撓頭:“帶什麼水?”
迎兒愈發奇怪了:“不帶水那你這老遠的路都怎麼解決喝水問題?”
“嗨,還以為什麼大事哩,這還不簡單,遇到茶館進去喝一壺,遇不著就河裡溪裡喝幾捧,可清甜了!”
一想到那河水是喂牲口的,裡頭不知驢尿馬糞的泡了多少……說不定還有會吸血的螞蟥……迎兒就頭皮發麻,趕緊轉回家裡去,拿了她路上喝水用的水囊,灌了滿滿一袋涼開水進去。想了想,又撒了點鹽巴進去,搖晃均勻了,才拿給他。
“喏,得放點兒鹽巴才耐得住,不然出汗太多人會虛脫的。喝完了就到茶館裡灌一壺,要涼開水,別裝冷水進去,記住了麼?左邊這三包是豬肉和炊餅,右邊這幾包是鴨肉和鵝肉,你路上餓了可以就著水吃點兒。”
鄆哥兒呲著大白牙,點頭不疊……笑得滿足極了,她在關心他,多好啊!
“去了好生聽大人的話,什麼事都別出頭,跟在別人屁股後頭總沒錯。”
少年點頭。
“銀錢盡管花,喬大叔要蓋房子我會想辦法,別虧待了自個兒。”
這個鄆哥兒卻搖頭,哪裡能花未來媳婦兒的錢,他可是堂堂男子漢,以後要給她呼奴使婢、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過的啊。
“聽到沒有?”
少年點點頭。
迎兒又這兒幾句,那兒幾句的嘮叨他,像老母親般殷殷關切,真有種“兒行千裡母擔憂”的感覺。
眼見著就要走了,鄆哥兒突然彎腰,輕聲問:“不氣了好麼?”
迎兒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以為自己還在生氣昨晚的唐突啊?氣是氣,但現在要確保他一路順利的趕上銷假,有氣也只能隱忍不發了。
“罷了,記著以後再不可那樣了。”不然新賬舊賬一起算,罪加一等!
鄆哥兒遲疑著點點頭。又去隔壁辭行過眾人,父子倆也沒再單獨敘話。
這才一拱手,一腳跨上馬,甩了一馬鞭子。馬兒打了個響鼻,走了兩步,迎兒從後面看著他筆直而瘦弱的後背,想到今日一去,下次再見面,少說也是一年半載後的事了……突然就生出股不捨來。
於是下意識的就跟著馬走了兩步。
鄆哥兒打馬來到巷子口,回首一看,見幾個大人站在門口,唯獨她一人來到巷子中央……定是跟著出來的。那一瞬間突然就生出無盡的歡喜與不捨來,忙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噠噠噠”來到她跟前。
迎兒睜大眼看著,問:“可是有啥東西落家裡了?你等著,別動啊,我跑回去幫你拿!”
鬼使神差的,鄆哥兒突然伏下.身去,說了句:“西門慶我記住了,等著我回來。”就打馬走了,終於不再留戀的走了。
迎兒微微有些出神,又是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說他知道她要對付西門慶了麼?等著他回來替她報仇麼?
少女的眼眶就有些濕潤,鼻子也酸酸的。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有人說過會替她報仇,從來沒有人,以她的歡喜為歡喜,以她的仇敵為仇敵。
除了他。
真是個傻子!他知道他們是多大的仇麼?知道她要怎麼報仇麼?他屁都不懂,卻還信誓旦旦“等著他回來”,等他回來又能如何?真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孩子!
喬鄆哥一走,彷彿喬武兩家人的精氣神都被帶走了大半。這幾日.他在,上躥下跳,喬家跑出,武家跑進的,不覺著有什麼,他一走,院裡再安靜不過,就連他留下的小毛驢也不甚叫喚了。
喬老爹雖不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愈發話少了。以往旁人提及軍裡如何如何的話題來,他都還隨意搭理幾句。如今卻是格外敏感般,只要一聽“軍”“營”“總兵府”等字眼,即使是“濟南府”,他都覺著是在說與兒子有關的事,豎起耳朵聽著。
迎兒兩輩子都沒做過母親,不知為人父母的感受,只是看著喬老爹這副模樣,微微有些心酸。
上輩子喬鄆哥殺出一條血路來,功成名就,而有多少男兒,也如他一般,是家中獨子,甚至是幾代單傳,最後卻沒他的走運,在戰場上身首異處,甚至屍骨無存……他們的爹孃,又是何等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