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始終是筆挺地站著,雙手曲於身前,下頷微微揚著,“謬贊了,您不必曲意逢迎,既然來了這裡,便是有話直言,浪費這般氣力又是做什麼?”
那人亦是精明得很,聽的輕寒這般明瞭,即挑眉道:“在下來,可不是讓您置氣的。既然四公子多有不便,那與夫人言說,也是一樣的。想必您也知道當下的局勢,這樣互相僵持著,只怕是對大家都不好。四公子那裡,現如今也只有您能說得上話,還勞煩夫人給勸勸,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般田地。”
輕寒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輕哼一聲,“一家人?你捫心自問,父親在世時待你們如何,可如今你們一個又一個的,倒是希望這亂子出得越大越好,這是非要幫襯著外人來對付我們,直把我們往絕路上逼。”
那副官的面色終於沉了下來,語氣變得生硬,“夫人這話就不對了,再怎麼說,兩位公子都是嫡親的兄弟,何來外人一說?如今在下的話是傳到了,至於您要怎麼做,那全在您自個兒。不過,容我奉勸一句,若是非得撕破了臉,可是對誰都沒有好處,也勞駕將這話,帶給上頭那一位。”
輕寒著實是被這話氣到了,想是如今打著幌子,他們都是這般的囂張,如若當真被得知了顧敬之實則昏迷,又會是怎樣可怕的局面。想到這裡,她便像是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踉蹌著連退了兩步,將自己抵在桌旁方能穩穩站住。她的雙手死死抓著桌沿,手指關節都泛起了灰白的顏色,掌心裡是一道道血紅的指甲印,直嵌進血肉裡,臉色在一時之間變的極為難看,嘴唇亦是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那被顧信之派出去的副官,終歸是在女流之輩的面前吃了虧,過來回話的時候自然少了底氣,“大公子。”
顧信之未曾發聲,只將右手的手肘支在案幾上,食指與中指的指尖,夾著一顆光潔的白玉棋子。他只思慮一二,便將那一子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黑白分明的棋盤上,黑眸抬起間,是滿目的運籌帷幄,仿若一切皆在他的掌心。
與之對弈之人正是那陸紹遲,只見他頓了頓,便將手中握著的寥寥黑子,往那棋盒裡一撒,爽朗道:“大公子果真是高手,陸某認輸。”
“現下,我也就這點功夫,尚還算拿的出手了,”顧信之一邊揀著棋子,模樣倒是十分認真的,轉而卻是問道,“如何?”
這一聲問的人,自是那立在一旁的副官,只是他被擱置許久,此刻反倒未曾反映過來。直到顧信之頗有不滿地斜睨他一眼時,那副官才急忙回話,雖是不情不願,倒也算字句真實,就連被輕視嘲弄的話語,他亦是一一回稟。
顧信之玩弄著織錦桌布一角墜著的流蘇,一時間不知可否,卻是轉向旁側顯而意外的陸紹遲,說道:“陸先生以為何意?”
陸紹遲啞然失笑,“陸某隻一介商人,可不好隨意言論的。”
“欸,”顧信之嘖嘖道,“我可是將陸先生視作諍友的,況且你與我那四弟妹又是舊識,想來是更瞭解些的,但說無妨。”
陸紹遲有著片刻的語塞,他完全知曉,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是想要往那火上澆些油,怕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可是毀滅,真就是得不到了以後,唯一能夠做的麼?
想來,他是不忍心的,“我與四少夫人不過是少時好友,到今日已然過去了這麼久,早已是知之甚少的。只是她性子向來柔弱,絕非好勝爭強之人,如若馬副官所言為真,那應當便是她有所依靠,才敢如此的直言不諱。”
這話語裡的意思是十分明瞭的,若不是身後有著顧敬之這座靠山,那麼羅輕寒是絕無這樣的膽魄,敢於之相悖的。那麼,由他所見,顧敬之應當是無恙的。
“我想,我應當是是相信陸先生,知之甚少的說法了,”顧信之的眉眼間,盡是瞭然的笑意,“你怕真是不瞭解我這位妹妹的,想當初她剛入我顧家之時,便將那趙孚生的人訓得愣是找不著北,灰頭土臉地滾回了南方。所以啊,她可不是你口中,那般弱不禁風的小女子。”
陸紹遲像是思索著什麼,這樣的英勇事跡,她自然是不曾聽說過的,只是對於她軟弱之下,倔強而剛毅的一面,想是或多或少亦是見過一些的。不過他到底不知曉,這樣大的勇氣,究竟是與生俱來,抑或是,為誰而生的呢?
顧信之挑了挑眉,雙手在腿上一拍,作勢便站起了身,“怕是明兒個,我得親自登門,去瞧瞧我那好弟弟了。”
輕寒怎麼都沒有料到,顧信之會親自前來,她端了一盞茶擱到他的手邊,道:“大哥請用茶。”
顧信之道:“我以為上次一別,是再也見不到四妹妹了的,卻是不曾想到,還能喝到你親手斟的茶。”
輕寒道:“以前是輕寒不懂事,讓大哥見笑了。”
“我這四弟可真是好福氣,有父親的疼愛,還有如弟妹你這般溫順解意的夫人相伴,”顧信之說著豔羨的話,可字裡行間盡是不得志的忌恨,與狠絕之意,“我真是,好生羨慕吶……”
“父慈母善,兄友弟恭,確是人生一大福氣,只是……不知道闌安,還有沒有這個享福的機會。”輕寒說這話的時候,是懷著十分的小心,她一邊開口,一邊暗自打量著顧信之,卻並未見到他有絲毫的波瀾。
顧信之冷冷地“哼”了一聲,“是福是禍,都是要靠自己掙來的!”語罷,他便果決地起身,在輕寒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大步向樓梯走去。
輕寒下意識驚呼,“大哥……”只是他的步子是邁得那樣的大而迅速,以至於她一路小跑著才在房門口將他攔了下來,“大哥,闌安這次病的實在嚴重,若是到時傳染與你,才是萬萬不妥的。”
顧信之壓下她張開的手臂,一邊說著便一把推開了緊閉的房門,“不牢弟妹掛心了……”
這一刻,輕寒覺得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卻在這時,那恍如昨世的聲音,悠悠的從裡穿了出來,“今兒個,是什麼風將大哥給吹來了。”
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的,奪門而入的一刻,她即與顧信之一般愣了住。顧敬之斜倚在床頭,面色依舊蒼白,只是卻是真真切切地醒了過來。一旁的大夫正放下手裡的溫度計,對一同候著的嚴旋庭囑咐道:“已經退了熱,切記不可再受了涼。”
在看見她那一瞬間,顧敬之亦是失了神的,就在他遇襲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都是以為此生再不可見了的,可她卻總是給自己這般的意外與驚喜。他不自覺的便笑起來,只是因為極其的虛弱,方才又拼盡全力說了那樣一句話,這笑容到底只能存於眼底。
輕寒強壓著心頭的激動,故作平靜道:“人也見到了,大哥這總該安心了罷。”
顧信之怎麼都沒有料到,自己作了那樣周密的部署,卻仍是讓他逃出生天,只撂下一句“如此,我便放心了”,即刻便沖出了竹音汀。
輕寒已無暇再去顧及其他,只三步並作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