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更是篤定了她的想法。自己一直被人暗中隨護,她原本便是知曉的,可現下卻會從如此謹言慎行之人的嘴裡說出,想來他此刻是何其分心的,“你是如何知道我要走的?”
迎上輕寒敏銳的目光,嚴旋庭才覺說漏了嘴,眼神裡的不安愈是濃重了幾分,“……確是出了一些亂子……”
輕寒的心中頓時一墜,話裡充斥了失措與急切,“他在哪裡?”
嚴旋庭自知隱瞞不過,只好道:“夫人請隨我來。”
竹音汀裡還是原本的樣子,只是四下空空蕩蕩,眼神可及之處皆是一片晦暗,毫無生氣可言。她跟在嚴旋庭的身後,往那熟悉又陌生的木旋梯上走去,空氣裡安靜的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以及愈漸清晰的消毒劑的氣味。
輕寒的呼吸似乎更緊湊了些,她轉了個身便是到了二樓,曾今的房門大開著,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與護士,三三兩兩地進出著。他們是走的那樣的快,以至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令她透不過氣來。
原本急促的步伐越來越慢,她不敢再往前了,她後悔了,自己更本是不該來見他的,那麼便不會有現在這般的不安與掙紮。
她顫抖的雙手相互交握著,右手的拇指死死掐著另一隻的虎口,微微垂著的頭卻是如何都不肯抬起來。她屏著喉嚨裡的一口氣,就像是可以凝固時間一般,身型僵硬的立在門口。
一個護士端著鐵質的工具盤急匆匆地走出來,一時收不住腳步,便從她的身側捱了過去。嚴旋庭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這才避開了去,只是那護士一個趔趄,手裡的物什便掉在了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輕寒倒是清醒了過來,眼神張望便看見散落一地的工具,一把又一把尖銳的手術道具上,沾滿了殷紅的鮮血,大團的棉絮亦是完全滲透了的。直覺一強烈的氣息,自胸口噴薄而上,她再是忍受不住地沖進門去,眼前依舊是滿滿當當的白色人影。身影幢幢之間,透過人與人的間隙,她才隱約看見那躺在床上人,卻也是瞧不見面目。
嚴旋庭隨即招來那主治的大夫,低聲耳語一番後,所有的人便往外退去。不過十餘個人,卻是如同千軍萬馬一般,從輕寒的身邊掠過。有那麼一刻的光景,她就像是被埋進了人堆裡,眼前漆黑一片。
“大夫醫治一夜,現下倒是穩住了。”嚴旋庭瞧著裡頭,略顯疲憊地說道。
輕寒這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可依舊說不出話來,只是慢慢地向床邊靠去。當顧敬之的臉,完完全全地出現時,那掩藏在眼眶裡的淚,才不可遏制地落了下來。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連呼吸的起伏都無法令人感受到,若不是嚴旋庭方才說的話,只怕是當真以為他是死了的。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輕寒便渾身打了個冷噤,她抬起手來想要去感受他真實的氣息,卻是不知該觸及何處,只因這累累的傷痕,令她心如刀絞。
她的聲音帶著顯然的哭腔,“到底是……傷著哪裡了……”
嚴旋庭似是想了一想,斟酌一二道:“昨日夜裡,四公子遭人暗襲,先是在他必經之路上埋了□□,但致命的傷在左心口的位置,是近距離開的槍,離心髒……只幾厘之差。”
只是聽他說著,輕寒便是有著生死一線的驚心動魄,整個人都隨著猛烈一顫,當即渾身發起抖來。她在床邊跪了下來,這才敢握住他的手,從掌心裡傳來的一點的溫度,才能夠令她安心,令她確信,他仍是活著的。
嚴旋庭合上房門的時候,又從裡瞧了一眼,眼裡分明帶著些許的隱瞞,只是他到底都不會說,顧敬之只願獨自前往的,昨日夜裡的那條必經之路,正是去往她原本要坐上的那艘船。
☆、22.泥淖
已經過去了三天,顧敬之仍是沒有醒來。
輕寒寸步不離地守了三日,只有在極其倦怠的時候,才會稍稍閉一閉眼,潛意識的神志卻也是清醒著的。
第四天的時候,護士又來換藥,雖說先前幾次,她從來只是站遠了在一旁等著,但到底也是看在眼裡了的,便接過那護士手中的工具盤,道:“我來罷。”
她的動作十分小心,就像是護著一件易碎的珍寶,一點點揭開那雪白的紗布。由著動過手術的原因,傷口有些擴大,更是顯得觸目驚心了些。許是還發著炎症,口子上冒著層透明的膿水,倒是不再流血了的。
他的面板因為高燒而顯得滾燙,輕寒冰涼的指尖觸在上頭,又想起昨日那大夫的話來:這燒若是退了,便是萬事大吉,但若一直不退,怕是……
輕寒緩緩地吐了一口氣,仔細貼好紗布的最後一角,卻見那寸餘之外的位置,亦是有著一個孔狀的疤痕,不過是早已經癒合了的。她雖是內府之人,未曾見過殺戮負傷的場面,卻也是有所耳聞的,稍稍猜測便知曉這疤痕同為槍傷所留了,只是,這又是何時受的傷呢?
“這是此前扶桑特使遇刺那一回,四公子亦受人暗算,”嚴旋庭不知何時,已然立於床後,“方才敲了許久的門,夫人許是未曾聽見。”
她方才自然是分了心了,這才回過神來,“我走神了,對不住。”
纖瘦的指尖再次撫過那早已癒合的創口,只是原來,這竟不是第一次,他與死神擦肩而過;只是原來,在曾經的某個時刻,自己便是差點失去了他。
嚴旋庭自是有事相告,“少夫人,現下有一事,怕是要勞煩與你。”
原來,是那顧信之派了個衛兵上門來,說是聽聞了顧敬之染病的訊息,前來問候探望。只是如此的欲蓋彌彰,其心想來可知。顧敬之此次遇襲,但番能夠思慮二三之人,對於背後的操縱者自可以推算幾分。況且,此事被隱瞞得如此嚴密,可他顧信之倒是這般急不可耐,不是投石問路,又能為何呢?怕是那前來之人,便是被投出的石子兒了。
輕寒理了理衣冠,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憔悴一些,隨即便從樓上下到前廳裡。那前來的衛兵,此刻正立於中央,眼神四處打量,在見到來人是她的一刻,卻是有那麼幾分的吃驚,不過轉而便恢複了神色,即刻頷首行禮,“屬下見過夫人。”
輕寒瞥了一眼那衛兵,見他肩上紅色的肩章,便知曉這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小兵。她雖沒有過人的記憶力,但識人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細細打量幾眼,即想起此人倒是有幾分像那從前在顧宅時,便跟隨顧信之左右的副官。不過到了這個關頭,他依舊能跟隨在他左右,想來也是親信中的親信了。
對於顧信之,輕寒本就帶著極度的怨恨與怒氣,現在見了他身邊的人,自是有所波及不可,冷言輕嗤道:“你是大哥身邊的人,這一聲&09;,我可是承受不住的。”
那人倒也不氣,只是笑了笑,“大公子聽聞四公子抱恙,實是憂心,特意命在下前來探望。夫人,不知四公子現下何處,可否……”
“那便勞您回個話,多謝大哥這般惦記,只是闌安如今身染惡寒,情況頗為嚴重,怕是不好隨意見人的。”
“大公子特意交代了,務必讓在下親眼見到四公子,”他頓了一頓,又道:“如若夫人是怕風寒傳染,倒是多慮了的,在下粗人一個,唯有這身子骨還算硬朗。”
輕寒眼裡的冷清早已成了冰涼,她如寒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面前之人。此時的她,倒是什麼都不怕了的,她不懼於得罪任何的人,“別人是否康健,與我何幹?只是這一進一出的,萬一加重了闌安的病情,那這罪過,不知你是自個兒擔著呢,還是讓大哥來擔?”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曾經忍氣吞聲默不作聲的四少奶奶,如今竟是變得這般芒刺在身,反是笑道:“大帥在世時,就曾於在下一眾面前誇贊過您的膽量與節氣,只道是生錯了人家而被埋沒了,如今一見,夫人果真是巾幗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