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兄此言差矣,雅言尚未出閣,如若因此而損了清譽,那可是萬萬行不得的。”
話落,盛有良臉色微變,氣氛又一次落到尷尬的境地。
凡是在場的,皆是珠胎暗藏。
顧信之端起酒杯,眼神卻似有無意地瞟向顧敬之,只見他將一隻剝好的蝦放進顧奕之的碟子裡,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忽而覺得,自己是越來越鬧不懂這個弟弟了。
盛家有意與顧家聯姻,而顧汝生卻是一味不漏痕跡的搪塞敷衍,晦暗不清的態度讓人疑鈍。一場表面平靜的晚餐,終是食不知味的結束了。
輕寒從報社出來時,天已經開始下起了雨。
細細的雨絲鑽進脖頸裡,人便不自覺的往回縮了縮。她是向來討厭雨天的,潮濕陰冷,實在難受的緊。
“我們一道走吧。”輕寒聞聲回過頭,只見陸紹遲正站定在她身後。他帶了一幅金絲邊框的眼鏡,這是她第一次見他戴眼鏡的樣子,比平時要更顯儒雅清秀一些,散發著濃濃的書卷氣息。
“書倫還有工作,怕是要到很晚。”像是怕她會拒絕似的,陸紹遲搶言道。
輕寒當然是聽出來了這份著急的,頓時覺得有趣,便低頭一笑,應道:“好。”
只是這一垂首的模樣,卻是重重撞進了他的心裡,像是石子兒丟進了湖泊,掀起層層漣漪後,漸漸沉到湖底。
陸紹遲撐著傘,不敢低頭,眼角的餘光瞥見的只是她滿頭的黑發,卻看不見表情。兩個人靠得很近,輕寒隱隱能夠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味道,如薄荷般清新卻又令人沉醉。彷彿,又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在淅瀝瀝的雨聲下,一聲又一聲。
黃包車拉著客人,在雨中飛奔而過,車輪駛過水坑,漸起帶泥的水花。他一把攥過她的手,拉向自己的方向,躲開了那飛濺而來的泥濘水花。
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停止了,她面對著他,正是他心口的位置,隔衣感受著那原本沉穩的律動,愈來愈快。
世界靜悄悄的,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他的心跳聲。
☆、02 禍兮禍兮1)
暮冬初春,天氣依舊涼涼的。
樹枝上還未曾冒出一丁點兒的新綠,只是光禿禿的枝杈。偶爾有成隊的鳥兒從天上飛過,穿過淡淡的雲層,卻也總有那麼一兩只,是形單影只,實在是寂寞的很。
輕寒今天穿了一雙黑色的圓頭小皮鞋,配著蕾絲翻邊的白紗襪子。走在路上發出“踢踢踏踏”的聲響,她可是喜歡極了這聲音的,從家門口的石板路上,一路蹦跳著穿過小院,進了前廳。
廳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往常這個時間,雲姻總是會在偏廳裡整理餐桌,而盧媽也會端了小點心來給她,可今天裡裡外外,卻是什麼人都沒有。
輕寒滿心疑頓的從廳裡出來,往母親的房裡走去。才到門口就聽見說話的聲音,男女混雜在一起,領她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她大步邁進屋裡,果然一眼就瞧見了自己的母親,正虛躺在床上,一群人圍住她,不知在說著什麼。
“媽,你怎麼了?”輕寒是小跑著進去的,眾人聽到聲音,齊齊回過身來,臉色皆是忡忡。
羅太太見女兒進來,虛弱地睜開雙眼,眼淚便一股腦兒都落了下來,朝著輕寒顫顫伸出了手,“這可如何是好啊…”
輕寒握過她的手,在床邊坐下來,雖聽得一頭霧水,卻也明白定是出了大事,急急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羅太太卻只是哭,也不說話。輕寒遂向林書倫投去詢問的目光,才聽他講道,“今日上午,一隊衛兵在書館的地下隔間裡,搜出了大批的軍火彈藥,以販賣軍火的罪名逮捕了姨丈。”
現下局勢緊張,國內本就動蕩不安,再加之不乏有外洋勢力蓄意擾亂,想趁此機會大發國難財的人亦不在少數。因此,甬平城內的各項管制是愈加嚴格,尤其對於私販大煙與軍火這兩條,更是明令禁止,一經查處必定嚴懲不貸。
而在民眾之間,深受大煙迫害的人不在少數,軍火更是引得戰亂頻發,民不聊生。平常的人都是恨極了這兩樣東西的,更是恨極了販賣走私之人。
輕寒頓時只覺一道晴天霹靂,明明早晨還好好的,父親一如往常囑咐她路上當心。才一天的時間,怎就出了這樣的事。她顫抖著開口,“那……爸爸在……”
“甬平監獄,”林書倫稍作猶豫,繼續道,“說是暫且扣押,尚待查明真相,可事態並不樂觀。”
輕寒目光遊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嘴裡唸叨著什麼,而後猛地抬起頭來:“陸伯伯。哥,你去找陸伯伯,託他想想法子。”
林書倫顯然對她的反應頗感訝異——她出奇的冷靜,沒有哭,更沒有方寸大亂,而是出人意料地做了第一個決定。看來這個妹妹,也並非完全是像他想的那樣弱不禁風、柔弱無能的。
羅太太聞言抬起頭來,紅縞的淚眼裡泛出了一絲光,林書倫安慰似得握了握她的肩,“我就去,你們且先等一等。”
輕寒起身抹了抹眼淚,也沒打算坐以待斃。她真是異常的冷靜,冷靜到連自己都出乎意料。安慰了母親,又囑託了雲姻幾句後,輕寒便估摸著時間,往莫曉棠家裡掛了一通電話去,即起身出門。
莫家的宅子在履霞路的熱鬧地段,一棟三層的西式白色小洋房,簡單卻透著些許貴氣。
在這條極普通的路上,倒也是十分的顯眼。輕寒按了按鐵柵門外的電鈴,不稍時便有僕人過來開門,直接領著她往偏廳去。
莫曉棠一早便在屋裡等著了,待見到她面色慘白,眼眶微紅的模樣,急急地詢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輕寒哽了哽喉,一時也不知從何處說起。莫曉棠攥著她的雙手,將她拉到桌旁坐下,又命人端來熱的茶水,“慢慢說,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