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這天天氣好,莫曉棠拉了輕寒去鋪子裡做過節的新衣裳。一進門,撲面的暖氣直讓人心頭一熱,店裡來客不少,但倒是不喧鬧。
一匹匹光亮鮮豔、花色繁複的布匹,整齊的被碼在架子上,引得人挪不開眼睛。輕寒倒是不怎麼有興趣的,也沒有做衣裳的打算,加之莫曉棠早已忙著量體裁衣,她就這麼一個人百無聊賴地逛著。
“哎喲,小姐您的眼光可真好,這是新進的上等真絲,很配您這樣的氣質。”店裡本就安靜,這麼一句更是引得眾人側目。
循聲望去,是一年輕的女子,看來也就十八九歲,但生的及其漂亮:通透白淨的肌膚,襯了一張尖俏的小臉,身姿嫋嫋婷婷,烏黑的眸子似散發著異樣光彩,濃密的羽睫如蝶般上下飛舞,柔順的長發一順伏在肩頭,十指纖纖,正一點點撫過那匹藕色的軟緞。
應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身旁簇擁著一群陪侍,個個皆是媚笑顏開,直說著恭維逢迎的言語,聽的人自然也是難掩一臉笑意,隨手便要了那些布匹。
“到底是盛家的小姐,”莫曉棠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邊,“那種料子可是要三十來塊錢一尺呢。”輕寒腦子裡,立刻掠過了那日茶樓裡的背影。甬平城裡的第一名媛,果然是有些許驚為天人之處的。
從鋪子裡出來,兩人又去附近的咖啡館吃了些小點心,等回到家時,天已經暗沉了下來,灰濛濛的一片,寒意乍起。
許是傍晚時吹了風,略略有些著了涼,輕寒只覺得頭疼的厲害,囫圇吃過晚飯,便早早去房裡歇著了。
這一夜,輕寒睡得極不安穩,只覺得整個人都在發冷打顫,像是清醒的,卻又睜不開眼,等到完全有意識時,天已經大亮。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子直照到被褥上,無數細微的粉塵在光束裡旋舞,微弱而晶亮。
“呀,姑娘你可算醒了。”一睜眼,便聽得雲姻如釋重負般的聲音。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的聲音實在是沙啞得難聽。
“已經中午了,你昨天晚上燒了一夜,可把大家嚇著了。”
方又閉了閉眼,她才吃力地坐起身,雲姻忙過來攙扶,拿了軟枕替她墊好,才出門去回話。
這一場病,只覺得突然,不過倒像是將自己洗禮了一番,只覺得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悶氣,終於被釋放了出來。
“姑娘,陸少爺過來探望您,問是否方便進來?”雲姻回過話,卻不曾料到帶來了陸紹遲。
只是一楞,也不知是驚還是喜,她竟有了些許緊張,自己現在這幅狼狽的模樣,自然是不願意讓他瞧見的,可是也不願就這樣讓人走了。著急地拿過鏡子,攏了攏頭發,又胡亂抹了一把臉,挺挺身子,方才道:“讓他進來吧。”
陸紹遲是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難免尷尬,不過好在是依著看病人的緣由,多少免了些窘迫,“好些了嗎?今早聽書倫講,可是燒了一夜。”
“本就無大礙的,還勞煩你特意跑一趟。”些許的悅色,悄然映上臉龐,揚起一抹淡淡的紅暈,籠著燦燦的陽光,倒也讓人看不真切。
他幹笑了兩聲,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從公文包裡拿出份報紙來,一共才四頁的紙,由於手忙腳亂,卻是翻了好一陣才找到,遞到她手上,說道:“那日蕪山的雪景,幾十年難得一見,便撰了這文章來寫。”
文章篇幅不長,寥寥幾百字,配有一張照片。照片裡皚皚的雪地,散發著銀色的光芒,零零散散的人群中,她正捧著一抔白雪細細觀賞。見她疑惑的模樣,陸紹遲侷促地開口道:“是那日隨手照的,沒得你同意就拿來上報,也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燒還未退盡,輕寒只覺得全身一陣燥熱,“很好看。”躊躇著講出三個字,可是一出口卻覺得後悔——哪裡有人這樣誇贊自己的。頓時覺得又羞又惱,恨不得能捂進被子裡去。
陸紹遲見了她這副又急又惱的模樣,心下卻是覺得十分可愛,只得輕笑兩聲。約摸過了一刻鐘,他便起身告辭,兩人雖是新時代思想的人,但不免礙於禮俗,不好獨處過多的時間。
送走陸灑紹遲後,輕寒又在床上躺了半天,終覺得有些難耐,便趁著晚飯的空當,到了院裡去散步。
冬日的夜晚是真冷,那種刺骨的寒意像是透過厚厚的大衣,直抵人的心底。她對著夜空輕輕哈了一口氣,熱氣立馬就凝成了團團的白霧,轉眼卻又不見了。或是大病初癒,她只覺得心情格外的好,就這麼一個人玩耍了一番,才在母親的催促下回房去。
夾在書裡的那張剪報,再次被翻了出來,其實不細瞧,或是不記得這張臉的人,是極不容易認出她來的。可是偏偏就是照的那樣好看,雖然只是側臉,但明媚的笑顏依舊清晰可見。自從離開宛城以後,是有多久沒有如此開懷過了,輕寒這樣想著。
昏黃的燈光映著整間屋子,照得人也這般暖意洋洋。窗外是萬籟俱寂,只剩無盡的夜色,一再蔓延。
自從入了秋,南北兩面便斷斷續續鬧騰了起來,起先只是小打小鬧,後來也真就是到了炮火連天的地步。
數月後,終究還是傳來宛城失守的訊息。
顧汝生遊刃戰場多年,卻頭一回在小角色手上吃了這般敗仗。那趙孚生本是南邊推選出來的臨時聯防軍政司令,沒什麼雄厚的兵力,但頭腦角色卻是極好,知曉拉來外洋施壓,又加之三面夾擊,呈圍攻之勢,又打著同是國人的旗號,對甬軍連哄帶騙,逼得他只得連連後退,卻是連綻江都沒過得了。
輕寒是在報上看到的訊息,她不懂軍政國事,只是突然就想到了家裡的那株紫薇。走的時候,它還開的那樣好,現在,怕也只落得焦木一柱罷。
☆、01 花開花落幾人曉4)
除夕的晚上,除了要循些照例的繁文縟節,其餘的倒也與往常日子一樣,簡單而平靜。
吃過闔家飯之後,天色已經是極晚了,可夜空裡的焰火,卻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意思。
站在院子裡,抬頭便可以看見漫天的火花。斑斕的火光倏的一下滑破天際,綻開五彩的花火。卻又只是一瞬,便又化成了幾粒微弱的火星子,洋洋灑灑的落下來,最終消失在漫無邊際的夜空裡。其他的又接二連三的綻開來,複又落下,如此周而複始,直至黑夜的盡頭。
輕寒忽就想起那有著書卷墨香,溫潤如玉的人來,火光映上臉龐,如此明媚。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曾看見身後綻開一朵巨大的火花,“轟”得一聲,卻是轉瞬不見。
由著羅家是外來戶的緣故,所以只是在年初三時,去陸家走了一趟禮。其餘時間裡則是不喧不鬧,與旁門左戶的熱鬧,倒是成了極大的反差。
隔天一早,陸家父子卻煞有其事的登門拜訪。兩個僕人來回三趟,才將他們帶來的東西,從門外的小汽車上全數搬到了屋裡。羅仲遠雖嘴上寒暄致謝,但心裡著實不是一番好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