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清凝視著窗沿下積水中的倒影,低聲道:“小芙蓉,身為你的老師,我怎麼會忍心……”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映入眼角,下一刻,宋玉清就只覺脖頸刺痛。
他不敢動,眼睫垂下,視線落在穿透窗戶此中他的幽暗長刀上。
宋玉清嘴唇發幹,他輕輕抿了一下,小聲喚她:“小芙蓉。”
窗戶後,傳來一聲笑。
“身為你的學生,我卻忍心將你千刀萬剮。”
宋玉清脫俗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他神色平靜,似乎對這一幕早有預見。
“小芙蓉要殺為師,也要先給為師一個辯白的機會吧?”
華裳冷笑:“想知道我為何殺你?”
“你這種不忠不義之人,豈不是人人都能殺之。”
“忠義?”宋玉清“呵呵”笑出聲,“你何時如此迂腐?”
“自古成王敗寇,太上皇從李家手中奪取江山的時候又何曾講過忠義?”
“同理,若公主殿下登基,我便只有從龍之功,位列三公,何必管他人的想法。”
華裳沉默。
宋玉清沖著積水中的人影微笑,“小芙蓉,難道你就不想立不世之功嗎?也許你以後就不是冠軍侯,而是冠軍王了。”
“你看看,季無豔都對你做了什麼?奪你的官位,讓李嫻那小子踩著你上位,你只是他手中的工具,他只是利用你。”
華裳淡淡道:“君利用臣不是理所應當嗎?若是對國有利,對民有利,華裳這一生甘願被利用。”
“你……太傻了。”
“傻嗎?可是華家世世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若這個世道都是如你宋玉清一般的精明人,那有誰能為國為民著想?這樣的大周還能如此強盛嗎?說到底,我華裳不過就是一個笨人,可就是我這個笨人卻守了邊城多年,阻攔突厥於城外,更能殺了突厥狼王可汗,還邊城多年太平。”
“那麼聰明人宋玉清,你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麼?你為大周做了什麼?你為民眾做了什麼?你天天只想著為什麼他孟離經能叫鬼才,他楚江仙能叫仙才,而我宋玉清只能叫人才?是我不及他們嗎?我宋玉清才是天下第一人,如何不及他們?”
宋玉清臉色大變,她的話全然說進了他的心坎裡。
他就是這麼想的,也為了自己的名聲與地位這麼幹的。
“我這樣想有錯?沒有錯,我就是想要當人上人!”
他的鞋跟在地上碾過,直視著窗戶,啞聲道:“我出身寒門,數九寒冬,還要靠著給有錢人家抄書維持生計。晚上沒錢買蠟燭和油燈,我只能躲在義莊門口,靠著裡面的長明燈看書,與屍體共處,那個時候我身上常年縈繞著屍臭味兒,同窗和老師都欺辱我。”
“那種生活你經歷過嗎?你們這些家中有勳爵的世家子弟怎麼會知道我的苦,你們吃飽喝足,想著什麼崇高的精神,而我連生存都要拼命掙紮。”
“隨著我科舉考得好,生活才漸漸改善,但是,這不夠,我要在更高更高的位置,永遠不用為了明日的糧食苦惱,永遠不用被人欺辱!”
宋玉清脖頸青筋爆出,他厲聲道:“我有錯嗎?”
“華裳,你沒有資格指責我,我們的出身不同,造就了我的選擇也不同。”
宋玉清默默退後一步,努力遠離刀鋒。
他一邊這麼做著,一邊跟她繼續說道:“我勸你不要放棄任何向上爬的機會,你有才華能任由你在沙場上施展,那你的後輩也會有這樣的才華嗎?一旦你的後背文不成武不就怎麼辦?只有權勢勳爵傳家才是要緊的。”
“你的眼界就只到此處了嗎?”
宋玉清又後退一步。
“哆——”
刀鋒穿過窗戶直奔而來。
宋玉清下意識歪頭躲過,下一刻,又一把涼颼颼的刀抵上了他的咽喉。
宋玉清抿了抿唇,眯著眼睛輕笑一聲。
華裳坐在窗臺上,金刀壓在他的脖頸上。
華裳全身濕透,稍稍狼狽,卻仍舊猶如一把鋒利的刀。